网络上,那些充斥着“绝望共鸣”和“系统批判”的隐秘社群,在网安部门持续不断的打击和主流舆论有意识的引导下,逐渐萎缩、沉寂。一些曾经活跃的账号消失了,另一些则悄然改变了论调。教育系统内部,关于媒介素养、批判性思维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课程得到了加强,旨在为年轻的心灵构筑一道思想上的“防火墙”。
周炳文被转移到了更高等级的羁押场所,等待他的将是涉及恐怖活动、故意杀人等多重罪名的漫长审判。他彻底沉默了,像一口枯井,再也泛不起丝毫涟漪。偶尔在放风时,他会抬头看看被高墙切割出的那一小片天空,眼神空洞,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或许,他还在固执地等待着他预言中的“土壤”孕育出新的“蘑菇”,又或许,他终于意识到,他所以为的“病毒”,在强大的社会免疫系统面前,并非不可战胜。
对“韩博士”和杜文的追捕从未停止,但两人如同人间蒸发,所有的线索指向境外后便石沉大海。国际刑警组织的协查在继续,但这需要时间和契机。联合指挥部并未放松,一条专门的情报通道保持着畅通,等待着任何可能出现的蛛丝马迹。
三个月后。
初夏的夜晚,空气温热。陈默难得准时下班,没有回那个空荡荡的公寓,而是拐进了一条熟悉的旧巷。巷子深处,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老面馆,招牌被油烟熏得发黑,味道却几十年如一日。
他要了一碗牛肉面,加辣,坐在靠墙的角落。店里人不多,老板在灶台前忙碌,电视里播放着本地新闻,一切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面刚端上来,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虞倩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诗人’落网了。”
陈默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回复:“在哪?”
“边境。试图偷渡,被边防武警认出。很狼狈,据说被抓时,正在啃一个干硬的馕饼。”
陈默放下手机,夹起一筷子面条,热腾腾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杜文,那个善于编织叙事、触动灵魂的“诗人”,最终也没能逃脱法律的罗网。这算是一个阶段性的告慰,但陈默心里并没有太多喜悦。杜文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被自身才华和偏执引向毁灭的可怜虫。真正的幕后黑手,“韩博士”和境外的阴影,依然逍遥法外。
他慢慢吃着面,辛辣的汤汁刺激着味蕾,也让他纷杂的思绪逐渐沉淀。
“烛龙”网络遭受了重创,但其思想残余是否真的被清除干净?那些被“前沿研究所”筛选出的“脆弱灵魂”名单上的人,是否真的摆脱了蛊惑?城市肌体中被埋下的隐患是否已全部找出?
这些问题,没有绝对的答案。守护秩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动态平衡。
吃完面,他付钱走出面馆。巷口的路灯下,几个少年踩着滑板呼啸而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街角的便利店里,值班的店员打着哈欠。晚归的夫妻提着菜,低声商量着明天的食谱。
这一切平凡、琐碎,甚至有些庸常的景象,此刻在陈默眼中,却显得无比珍贵。这就是他们拼尽全力所要守护的东西——不是某种宏大的叙事,而是具体而微的,每一个普通人安宁生活的权利。
他步行回到市局大楼。联合指挥部已经撤销,大部分人员回归原岗位,但那个最高密级的专项档案室依旧保留着,由他和老李直接负责。里面封存着“合法凶手”案以及后续“屠龙”行动的所有卷宗,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记录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他刷开权限,走进档案室。冰冷的空气,排列整齐的档案柜,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微尘的味道。他走到标注着“周炳文”的柜前,却没有打开。
有些黑暗,见识过,对抗过,便已足够。无需反复温习。
他转身,准备离开。手碰到门把手时,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特定频率的震动。
这不是日常通讯的频率。这是只有在最高级别情报渠道有紧急信息传入时,才会启动的提示。
陈默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他面色平静地走出档案室,锁好门,如同完成了一次普通的巡查。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拉上百叶窗。他这才拿出那个外形普通的加密通讯器。
屏幕上,只有一行经过复杂加密转换后的简短代码。他熟练地输入解密指令。
代码还原成文字:
“疑似‘韩’活动迹象。坐标:南境,‘翡翠通道’。情报可信度:待核实。”
陈默的目光凝固在“翡翠通道”四个字上。那是西南边境一带,对一条极其隐秘的、用于非法跨境活动的丛林路线的黑话称呼。
“韩”……韩博士?
沉寂了数月,这条毒蛇,终于又要出洞了吗?还是另一个陷阱?
陈默缓缓坐进椅子,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老李的专线。
“老李,是我。”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档案室需要补充一些……最新的材料。”
电话那头,老李沉默了两秒,随即,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沉重与决绝的声音传来:
“明白。我这就安排‘采购’。”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默均匀的呼吸声。他望着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灯火组成的璀璨光海,眼神锐利如初。
阴影从未远离,只是变换了形态。
而守护者的征程,也永无终点。
他打开电脑,调出西南边境地区的电子地图,目光落在那片郁郁葱葱、边界模糊的绿色区域上。
新的棋局,已经开始。
落子无悔。
加密通讯器屏幕上的光,在陈默眼底映出冰冷的倒影。“翡翠通道”、“韩”、“待核实”。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几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短暂的平静,漾开一圈圈危险的涟漪。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将身体沉入椅背,闭上眼睛。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调取着所有关于“韩博士”和西南边境的情报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