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被释放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但当他从看守所那道沉重的大铁门里蹒跚着走出来时,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脚步虚浮,身形佝偻,仿佛苍老了十岁。
短短十几天,他从一个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精英,变成了一个背负着杀妻嫌疑,经历了信任崩塌、记忆怀疑和身败名裂折磨的幸存者。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陈默和老李就站在不远处的车旁,看着他。
张辰慢慢地走过来,在陈默面前停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只化作两个沙哑的字:
“……谢谢。”
陈默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深邃。他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只是淡淡地问了一个问题:
“张先生,你妻子林薇,她是不是……很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
张辰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她……她大学是学美术的……确实……确实很会模仿……以前还经常模仿我的笔迹签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开玩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一个可怕的、他从未敢去细想的可能性,似乎在这一刻,伴随着陈默这个看似不经意的问题,悄然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里。
陈默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保重。”
他转身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老李发动了汽车,驶离了看守所。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张辰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站在明媚的阳光下,身影却孤单得如同一个黑色的剪影,仿佛随时会被那光吞噬。
“你最后那个问题……”老李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声音有些沉闷,“是怀疑那本日记……”
“日记笔迹是真的。”陈默打断他,语气肯定,“虞倩和笔迹专家都确认过。”
老李皱了皱眉:“那你还问?”
陈默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盛景。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陈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有些噩梦,即使醒了,裂痕也已经存在。而有些问题的答案,可能永远也没有真相来得残酷。”
老李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狠狠地啐了一口:
“妈的,这鬼案子……”
车辆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消失在城市的钢铁丛林深处。
而在他们身后,看守所的铁门缓缓关闭,将那个刚刚获得自由、却可能永远无法从阴影中走出的男人,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阳光依旧猛烈,照得一切无所遁形,却也照出了更多隐藏在光明下的,幽暗的裂痕。
张辰没有回家。
那套曾经承载着他与林薇七年婚姻,充斥着甜蜜回忆与最终血腥的公寓,他再也无法踏足。锦澜苑701,对他而言,已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屠宰场,一个撕碎了他所有认知的恐怖舞台。
律师帮他暂时安排在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店。高层,奢华的套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璀璨灯火。但这繁华与他无关。他拉上厚重的窗帘,将外界的一切光线隔绝,独自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
黑暗并不能带来安宁。
一闭上眼,就是林薇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她圆睁的、惊愕的双眼。耳边反复回响着邻居证词里那句他自己喊出的“我恨不得你消失”,还有审讯室里警察冰冷的质问,以及同监室那些犯人意味不明的低语和打量。
更让他骨髓发寒的,是陈默最后那个问题。
“她是不是很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
这句话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忽略的角落。
林薇确实擅长模仿。刚结婚时,这甚至是他们之间的小情趣。她会模仿他的笔迹写一些肉麻的情话塞进他的公文包,会模仿知名画家的签名逗他开心。她对此很有天赋,几乎能以假乱真。
可是……陈默为什么特意问这个?
那本日记……那本作为关键证据,揭露了林薇与人合谋要害他的日记……笔迹不是已经被鉴定为真的了吗?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那本日记,从头到尾,就是另一个“模仿”的产物呢?
如果林薇并非主谋,她也是被嫁祸的?那个赵坤,不仅杀了林薇,嫁祸给他,还伪造了日记,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一个死人身上?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发抖。如果是这样,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毒,简直令人发指!
但……动机呢?赵坤一个健身教练,如果只是为了钱,他已经得手了部分首饰和现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伪造日记把林薇也拖下水?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赵坤背后还有人?
或者,林薇确实参与了,但日记的内容被篡改、被夸大,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主谋,而赵坤则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被诱惑、甚至最后“被迫”灭口的从犯?
无数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张辰,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脚下是虚实难辨的陷阱。他以为的真相,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他信任的妻子,可能包藏祸心;而那个看似破案的结局,可能掩盖了更深的阴谋。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黑暗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不行,他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活下去。他必须知道真相,知道林薇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知道那个最终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恶魔!
他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翻找到了陈默的电话。那个把他从监狱里救出来的刑警,那个眼神锐利、似乎总能看透表象的男人。
他按下拨号键,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心脏狂跳。
陈默接到张辰电话时,正在办公室里重新翻阅“完美受害者”案的卷宗。
赵坤已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案件似乎可以顺利移交检察院了。但陈默心里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不致命,却始终无法忽略。
张辰在电话里的声音沙哑而急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恳求:“陈警官,我想见你……我有些事……我必须要弄清楚……”
半小时后,陈默在警局附近一个僻静的茶室见到了张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