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站在尸柜前的虞倩，脚步顿了一下，似乎也松了口气。
“虞法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虞倩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示意他过来。
陈默快步走到 b-17 柜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冰冷的金属表面：“他在这里面？”
虞倩点了点头，伸手拉动了柜门把手。滑轮发出低沉的摩擦声，不锈钢托盘缓缓滑出。
上面躺着第七个赵友德。赤裸的躯体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皮肤表面因为低温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尸斑固定，尸僵已经完全缓解。那张脸，和法庭上见到的并无二致，只是此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动态，只剩下死亡的绝对宁静。
陈默的目光如同解剖刀，仔细地扫过尸体的每一寸。从花白的头发，到微张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再到脖颈、胸腹、四肢……
“死亡时间，确认是七天前？”陈默问，声音低沉。
“根据肝温、胃内容物、超生反应以及微观病理学检查，综合推断，死亡时间在 168 到 180 小时之间，也就是七天左右。”虞倩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陈述事实，“误差范围很小。”
“之前的六具……尸体呢？”
“第一具在你停职后，已被家属领回火化。第二到第六具，按特殊流程处理，目前封存在郊区的专用设施，有专人看守。”虞倩回答，“你想看什么？所有的常规尸检报告你都看过了。”
陈默没有回答。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冰冷的皮肤，但在即将接触时又停住了。他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他不是重点，对吗？”虞倩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陈默猛地抬头看她。
虞倩的目光从尸体移到他脸上：“循环，死亡时间提前，指控升级……这些都很可怕，但更像是某种……表象。或者说，是过程。你在找的是这个过程指向的‘结果’。”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果然看出来了。
“赵友德……在第三次循环后，跟我说过一句话。”陈默的声音干涩，“他说……‘时间不多了’。”
虞倩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如果循环继续，”陈默盯着柜子里的尸体，仿佛要穿透那层死亡的帷幕，看到背后的真相，“死亡时间会一直提前。提前到立案前，提前到我接触这个案子之前，提前到……或许我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的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猜想：“如果……死亡时间被提前到‘某个原点’，提前到……‘赵友德’这个存在，理论上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法庭上指控我的那个时间点……会发生什么？”
虞倩沉默了。她看着陈默，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逻辑至上的刑警，此刻被逼到了理性的悬崖边缘，试图用残存的理智去理解一个完全超乎理解的现象。
“时间悖论。”她轻轻吐出四个字。
“或者……是覆盖。”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用一个新的、‘合理’的现实，覆盖掉旧的。而在这个新的现实里……”他指向柜子里的尸体，“……他早就死了。而我所做的一切，所谓的‘伪造证据’、‘幕后主使’，在那个被覆盖的现实里，就成了……既成事实。”
这就是那个微笑的“自己”存在的意义吗？他是来自那个“被覆盖”后的现实？是来确保覆盖顺利完成的“验收者”？
就在这时，虞倩像是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她的目光锐利地聚焦在尸体的左脚脚踝内侧。那里有一小片皮肤，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微微隆起，形状极不规则，之前被尸斑和低温水珠干扰，并未引起特别注意。
“等等。”她上前一步，从口袋掏出便携式强光手电和放大镜。
陈默立刻屏住呼吸。
虞倩俯下身，用手电斜着打光，透过放大镜仔细观察那片皮肤。那不是普通的色素沉着或尸斑。在强光下，能隐约看到皮肤下层，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排列诡异的……纹理。
“有异物。”虞倩直起身，快步走到旁边的器械台，取来一把精细的手术刀和镊子。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精准而稳定。手术刀尖在皮肤上划开一个极小的切口，镊子探入，小心翼翼地剥离。
几秒钟后，她用镊子夹出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很小，比米粒还要细小，薄如蝉翼，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灰白色，几乎与皮下组织融为一体。它看起来不像任何已知的电子元件或医疗器械，表面有着天然矿石般的、极其复杂的微观几何纹路，在解剖灯下，反射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非金属的冷光。
陈默和虞倩的目光都凝固在这小小的物体上。
这是什么？
植入物？追踪器？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东西被取出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感到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大脑深处的眩晕。与此同时，低温储藏区内，所有的灯光，包括尸柜内部的照明，猛地闪烁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那股突兀的、不祥的干扰感，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
几乎在灯光闪烁的同一时间，陈默口袋里的一个老旧电子表（他习惯用它做秒表计时），屏幕上的数字疯狂乱跳了一下，然后彻底黑屏。
虞倩迅速将那个小小的异物放入一个无菌证物袋中。她的脸色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掀起了波澜。
“这东西……可能不是我们这个技术能制造出来的。”她看着证物袋里那奇异的小薄片，轻声说。
陈默死死盯着那东西，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成型。
难道……循环的载体，或者说，导致赵友德一次次“复活”并提前死亡的关键，就是这个植入在尸体内的东西？它像是一个……“坐标”或者“信标”？在不断修正着赵友德在时间线上的“死亡位置”？
而他们刚才，无意中……干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