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黑烟漫过村口时,林薇正在给新栽的桃树浇水。树苗是陆衍从山里挖的,枝桠光秃秃的,却在春风里透着点绿。
“林姐!”小石头举着个弹弓跑过来,裤腿沾着泥,“二奶奶回来了!在她家院里摔东西呢!”
林薇手里的瓢顿了顿,水顺着树根渗进土里,洇出个深色的圈。一个月劳教,王翠花果然回来了。
陆衍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军绿色的褂子沾着草屑。他顺着小石头指的方向看了眼,王翠花家的院墙后飘着股煤烟味,夹杂着女人的哭骂:“你个丧门星!我在砖窑累死累活,你就在家偷懒!那点工分够谁吃的?!”
是在骂强子。
“我去看看。”陆衍把锄头靠在墙上。
“别去。”林薇拉住他,“让强子自己处理。他总得学会管着他娘。”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往王翠花家的方向瞟。院墙不高,能看见强子蹲在地上捡碎碗片,背挺得笔直,不像以前那样缩着脖子。
傍晚时分,强子端着个豁口碗来敲门,碗里是两个玉米面窝头。他的额角贴着块纱布,像是被什么砸过。
“林姐,我娘……我娘让我送两个窝头过来,说……说谢谢你们。”他的声音很轻,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林薇的眼睛。
林薇接过碗,窝头还温着。她往强子手里塞了个白面馒头:“你娘刚回来,身子虚,让她多吃点。”
强子的脸涨得通红,攥着馒头的手微微发颤:“我娘她……她知道错了。在砖窑里,她跟我说,不该总找你们麻烦……”
话音未落,王翠花的嗓门就从巷口炸过来:“强子!你个白眼狼!谁让你给那小贱人送东西的?!我的窝头呢?”
强子吓得一哆嗦,馒头掉在地上。王翠花叉着腰站在院门口,头发枯黄如草,花衬衫的袖口磨破了边,眼神却依旧像淬了毒的针,直勾勾地盯着林薇手里的碗。
“二婶回来了。”林薇把碗往身后藏了藏,语气平淡,“劳教所的饭还习惯?”
这话像针戳破了气球,王翠花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少阴阳怪气!我告诉你林薇,别以为我怕了你!要不是看在强子的面子上……”
“娘!”强子突然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从未有过的硬气,“林姐好心给我馒头,你咋又骂人?”
王翠花愣住了,像是不认识眼前的儿子。她扬起手就要打,却被陆衍攥住了手腕。
“二婶,”陆衍的声音冷得像冰,“强子说得对。你要是再动手,我就把你送去公社,让你把剩下的悔过书在砖窑念完。”
王翠花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狠劲一点点散了,最后化成股颓气,甩开陆衍的手,转身往家走,嘴里嘟囔着:“白眼狼……都是白眼狼……”
强子捡起地上的馒头,吹了吹上面的土,塞给林薇:“林姐,对不起……”
“没事。”林薇把馒头还给他,“趁热吃。你娘刚回来,脾气躁,多担待点。”
强子咬着馒头,眼圈红了,含糊地说了句“谢谢”,转身追他妈去了。
李桂香不知何时站在篱笆外,叹了口气:“这王翠花,怕是改不了了。”
林薇看着桃树的嫩芽,突然笑了:“改不改得了,看强子吧。”
陆衍从屋里拿出个小木箱,打开一看,是些钉子和木板:“我去把她家的院门修修,早上听小石头说,她摔门把合页摔掉了。”
“你还帮她?”林薇挑眉。
“不是帮她。”陆衍的目光落在强子家的烟囱上,“是帮强子。”
夕阳把陆衍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扛着木板往王翠花家走,军绿色的背影在暮色里格外清晰。林薇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桃树的嫩芽,突然觉得,这八零年代的春天,虽然还带着点料峭,却已经有了暖意。
只是她没说,刚才王翠花转身时,她看见她的裤脚沾着点新土,像是从村后的坡上回来的——那里种着队里刚分的棉花苗,王翠花以前总说“种棉花不如种红薯实在”。
灶膛里的火渐渐旺起来,映着墙上的红本本,暖得像两颗挨在一起的星。林薇知道,王翠花的归来不会是平静的开始,但只要强子肯站出来,只要她和陆衍还在,日子总会慢慢往好里走。
就像这桃树,只要根扎得深,总有开花结果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