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水泥运到的时候,瓦匠张师傅正领着人砌东墙。青灰色的砖块在他手里排得笔直,灰浆抹得匀实,连砖缝都透着股精气神。
“林丫头,来看这墙角!”张师傅的大嗓门裹着砖灰味飘过来,“我跟你说,这墙能挺五十年!”
林薇刚要走过去,鼻尖突然钻进一股怪味——不是水泥的腥气,也不是砖土的土味,是种油腻的、带着点腐朽的酸臭。她顿住脚,往墙根扫了一眼。
新夯实的地基土上,有片深色的渍痕,像被什么东西浸过,边缘还泛着圈浅黄。
“这是啥?”她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那片土,就被陆衍拽了回去。
“别碰。”他的声音比平时低,眉头拧成个疙瘩,“是油。”
油?林薇心里咯噔一下。工地上只有瓦刀和刨子,哪来的油?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院墙——昨天修补的豁口处,新糊的泥巴有被蹭过的痕迹,上面沾着几根枯黄的草,和王翠花家院子里的草一模一样。
“张师傅,”陆衍突然开口,“这面墙先别往上砌,把地基土扒开看看。”
张师傅愣了愣,但看陆衍脸色不对,还是挥了挥手:“来两个人,扒土!”
铁锨插进土里时,那股酸臭味更浓了。扒开半尺深,一块沾着黑油的破布露了出来,油乎乎的,还在往下滴着浑浊的液体。
“是废机油!”李桂香突然尖叫起来,手里的瓦刀“当啷”掉在地上,“我家强子爹修拖拉机时见过!这玩意儿能蚀透木头,泡久了连石头都能松!”
人群炸开了锅。三叔的烟锅子掉在地上,火星烫着了脚都没察觉:“王翠花!肯定是她干的!”
陆衍没说话,只是攥着铁锨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弯腰捡起那块破布,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在他军绿色的裤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林薇的后背沁出冷汗。废机油倒在地基里,表面看不出来,等房子盖起来,过不了多久,墙根就会松垮,到时候整面墙都会塌——这哪里是捣乱,是想出人命!
“去找她!”石头他爹撸起袖子就往外冲,“我今天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别去!”林薇一把拉住他,声音发颤却带着劲,“现在去找,她肯定不认。咱们得拿住实打实的证据。”
她转向陆衍,目光撞在一起,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火:“你去王翠花家附近盯着,看她有没有动静。我留在这里,把所有沾了油的土都清出来,再换新土夯实。”
陆衍点头,转身就走。他的脚步很快,军绿色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巷口。
林薇深吸一口气,拿起铁锨:“大家搭把手,把这堆土全清到沟里去!多撒点石灰,中和一下!”
铁锨碰撞的声音里,李桂香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王翠花在村口槐树下蹲着,手里攥着个空瓶子,鬼鬼祟祟的。”
空瓶子?林薇心里一亮。
太阳偏西时,地基里的油污土终于清干净了,换上的新土撒了石灰,被夯得结结实实。张师傅用脚跺了跺,点点头:“这样就没事了,就是耽误了半天工期。”
林薇刚松口气,就见陆衍回来了,脸色铁青。
“她跑了。”他的声音像结了冰,“强子说,中午就背着包袱走了,说是去投靠娘家侄子。”
“跑了?”林薇愣住了。
“这是在她家窗台上找到的。”陆衍掏出个东西,用油纸包着。打开一看,是个只剩半瓶的机油瓶,瓶身上还沾着点和地基里一样的黑土。
证据确凿,人却跑了。
李桂香气得直跺脚:“这婆娘,真是坏透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儿子还在呢!”
强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工地门口,脸白得像纸,手里攥着个布包,瑟瑟发抖:“我娘……我娘留了这个给你们。”
布包里是二十块钱,还有张歪歪扭扭的字条,上面写着:“不欠你们的了。”
林薇看着那二十块钱,心里五味杂陈。这钱,是她和陆衍的劳模奖金,王翠花抢不走,最后还是以这种方式还了回来。
陆衍把钱退回给强子:“你娘的事,跟你没关系。这钱你拿着,好好过日子。”
强子眼圈一红,“扑通”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转身跑了。
暮色漫上来时,工地安静了许多。新砌的墙在夕阳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墙根处的新土还带着石灰的涩味。
林薇坐在砖堆上,看着陆衍收拾工具。他的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硬朗,只是眉头还没松开。
“她还会回来吗?”林薇轻声问。
陆衍顿了顿:“不知道。但只要她敢回来,就别想再捣乱。”
晚风吹过工地,带着新砖的气息。林薇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扣,突然觉得,这瓦房盖得真不容易。但看着那越来越高的墙,心里的希望又一点点冒了出来。
她的基建大业,总有人在暗处使绊子。但只要她和陆衍在一起,再难的坎,好像都能迈过去。
只是,王翠花跑了,真的就结束了吗?林薇看着远处的村口,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夜色渐浓,新墙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道沉默的屏障,守护着里面的人,也藏着尚未散尽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