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随着母亲张氏走出内院时,正遇着管家躬身来报,说各家宾客已陆续至府门。她今日着一身月白绫罗长裙,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腰间系着碧玉带,垂落的流苏随着步履轻轻晃动。
张氏一身绛色锦袍,鬓边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举手投足间既有世家主母的端庄,又藏着几分爽利之气,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温声道:今日是咱家徙居的好日子,不必拘谨,跟着母亲见见各位世交便好
甄宓颔首应下,目光掠过院中的宾客,只见荀、陈、钟、崔、司马、杨六家的马车依次停在府前,车帘掀开,男宾们身着朝服或常袍,与迎出来的甄老爷寒暄着往正厅去,女眷们则簇拥着各自的主母,款步向後院而来。
清河崔家的马车最为显眼,乌木车架上雕着繁复的云纹,崔琰夫人王氏扶着丫鬟的手下来,一身石青色绣孔雀纹的褙子,头戴珍珠抹额,眼角眉梢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矜贵。她身后跟着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身着粉色罗裙,梳着双环髻,眉眼清丽,正是崔琰的女儿崔丽。紧随其后的是荀彧夫人唐氏,她穿一身湖蓝色锦衫,气质雍容,身边牵着的小女儿荀冉,着浅绿衣裙,眉眼灵动,顾盼间带着几分洒脱。陈家的马车旁,陈群夫人荀氏正扶着婆婆慢行,她是荀彧的长女,性情温婉明理,一身素色衣裙更显端庄。此外,钟繇夫人、司马防夫人、杨修之母等也陆续到齐,女眷们的衣裙色彩各异,裙摆扫过青石小径,如繁花绽放,引得院中的海棠花也似失了颜色。
后院的暖阁早已收拾妥当,炭火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熏香与果点的甜香。张氏引着众女眷入内,笑着招呼:各位姐妹一路辛苦,快坐下歇歇,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说着便示意丫鬟奉茶。
王氏率先走上前,端起茶盏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目光在暖阁中扫过,随即笑意盈盈地对着张氏道:甄夫人,恭贺徙居之喜。您这新府邸真是气派非凡,想来往后必定福运亨通
张氏一听是清河崔家的人,忙起身回礼,脸上堆着笑意:崔夫人客气了。咱们同在邺城,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姐妹间正该多走动才是。她的目光落在王氏身后的崔丽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便是丽丽吧?许久不见,竟长得这般标致了,真是女大十八变。不知如今可有婚配?
王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语气却带着几分故作苦恼的嗔怪:夫人过奖了,这丫头啊,真是愁死我了。自小眼光就高,身边说亲的络绎不绝,可她偏生一个都瞧不上,至今还没寻到合适的人家。话虽如此,那语气中的得意与炫耀,却瞒不过在场的众人。
话音刚落,唐氏便带着荀冉走了过来,她接过话茬,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崔夫人,你这可就是杞人忧天了。邺城的青年才俊,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娶崔家女郎?这都入不了丽丽的眼,莫非是想许给皇室,或是咱们丞相大人?
唐氏性情直爽,最看不惯王氏这般攀附权贵的做派。谁不知晓,崔丽并非王氏亲生,而是崔琰的嫡女,王氏虽是继室,却一心想借着这个女儿攀附更高的门第,平日里对崔丽看似疼爱,实则不过是将她当作进阶的筹码,这般用心,怎能不让人侧目。
王氏被戳中心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恼羞成怒地辩解:唐夫人休要乱说!我可没这意思,婚姻大事,自然要看儿女的缘分,怎能这般妄议?。她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几分色厉内荏。
荀冉看着母亲火力全开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身旁面露尴尬的崔丽,轻声道:崔妹妹,别管她们,这里人多嘈杂,不如我们到院子里转转,透透气?
崔丽正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尴尬的场面,闻言立刻点头,两人心照不宣地悄悄退出了暖阁,沿着回廊往院中的花园走去。
陈群夫人荀氏看着母亲与王氏争执不下,连忙走上前拉住唐氏的衣袖,低声提醒:母亲,今日是甄府的喜宴,众目睽睽之下,莫要失了分寸
这一声提醒如同及时雨,让唐氏猛然惊醒,想起今日的场合,便不再与王氏纠缠,只是冷哼一声,算是作罢。
荀氏转身对着张氏行了一礼,温婉地道:甄夫人,恭贺徙居之喜。方才母亲言语唐突,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张氏本就觉得这荀氏明理懂事,方才若不是她及时解围,这场面还不知要闹到何种地步,连忙笑着回道:陈夫人客气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快进屋坐下歇歇吧,外面风大
唐氏正要跟着进屋,回头却发现小女儿荀冉不见了踪影,顿时有些着急。荀氏见母亲神色慌张,连忙问道:母亲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东西遗落了?
唐氏急道:你妹妹不见了!方才还在这儿呢,怎么一转眼就没影了?。话音刚落,另一边的王氏也发现崔丽不见了,顿时高声喊了起来:丽丽呢?我家丽丽去哪了?方才还在院子里的,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荀氏闻言,心中一阵无语,以妹妹的性子,定是觉得暖阁中烦闷,找地方躲清净去了。她安抚道:母亲莫急,妹妹许是觉得这里人多吵闹,出去转悠了。您先进屋休息,我去找找便是
甄宓在一旁听到动静,问清了缘由,连忙走上前道:两位夫人不必着急,宴会尚未开始,想来两位小姐只是在府中闲逛。不如你们先进屋歇息,我亲自去将两位小姐找回来,定不耽误开席
正在这时,府外传来一阵响亮的通传声:丞相及夫人到——
声音穿透庭院,让原本喧闹的后院瞬间安静了几分。甄宓正要迈开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与张氏及在场的夫人们一同整理了衣衫,快步迎了出去。
片刻后,曹操在甄老爷的陪同下往正厅而去,丞相夫人丁氏则带着夏侯夫人丁氏、曹子曦、丁婧妍和夏侯语一众女眷走了过来。
丁夫人一身深紫色锦袍,面容温和,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气度雍容,眉宇间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沉稳。夏侯夫人丁氏是丁夫人的同族妹妹,性情爽朗,与丁夫人相得益彰。
曹子曦一见到甄宓,便径直走了过去,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关切地问道:宓姐,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甄宓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并非身体不适,只是荀冉妹妹和崔丽妹妹不见了,方才四处寻了一圈,都未曾找到,怕是要耽误开席了
曹子曦一听,顿时笑了起来:你说的是荀冉那丫头吧?别急,我知道她准是躲在哪儿清净呢,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她
不等甄宓反应过来,曹子曦便拉起她的手腕,悄悄脱离了队伍。夏侯语一看曹子曦鬼鬼祟祟的模样,顿时来了兴致,也连忙跟了上去。丁婧妍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挡住了身后众人的视线,为她们打了掩护。
脱离主队伍后,夏侯语拍了拍曹子曦的肩膀,好奇地问道:喂,你这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干啥去?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曹子曦被她拍得吓了一跳,转头嗔道: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
夏侯语白了她一眼,调侃道:明明是你做贼心虚,走路都蹑手蹑脚的,还怪我没声音?
曹子曦懒得与她争辩,转头看向甄宓,问道:宓姐,你这内院之中,可有凉亭之类僻静的地方?
甄宓抬手往东边指了指,轻声道:东边的海棠园里有一座凉亭,平日里少有人去,倒是个清净的去处
曹子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望,笑道:想来定是在那儿了。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沿着回廊往东边走去,穿过一片盛开的海棠花丛,果然远远便看到凉亭中坐着两个身影,正是荀冉和崔丽。
荀冉,你这丫头真是一点没变!连躲清净的地方都还是万年不变的老样子,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曹子曦率先走进凉亭,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的揶揄。
荀冉一看来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起身道:呦,这不是曹大小姐吗?今日竟然亲自光临甄府的喜宴,真是稀客啊。我记得你以前总说,这种应酬性的宴会无趣得很,说什么也不肯参加的
曹子曦被她揶揄了一番,也不生气,目光落在一旁的崔丽身上,问道:这位便是崔琰大人的千金崔丽小姐吧?
崔丽连忙起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初次见到曹子曦的紧张:小女崔丽,见过曹小姐。久闻曹小姐巾帼之名,今日得见,实属荣幸
她虽是世家嫡女,却也早听闻曹家这位大小姐与众不同,不爱红装爱武装,性情爽朗,颇有胆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夏侯语本以为曹子曦这般神神秘秘的,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没想到只是来找人,而且找的还是荀家那位出了名的小辣椒,顿时没了兴致,催促道:好了好了,人也找到了,快些回去吧。马上就要开席了,再耽搁下去,待会儿少不了要被长辈们念叨,今天耳根子可就别想清净了
甄宓也点头附和道:夏侯小姐说得是,宴席很快就要开始了,还请两位小姐随我一同回去入席吧,莫要让各位夫人久等
几人不再多言,相携着沿着原路返回。
回到宴会厅时,客人也已陆续入席。大厅正中摆着一张主桌,两侧分列着几张次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水陆毕陈,香气扑鼻。
张氏见丁夫人等人已到齐,便笑着上前,提起桌上的酒壶,为丁夫人斟满酒杯,朗声道:丞相夫人,您能在百忙之中光临我甄府,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今日借这杯薄酒,我敬您一杯,感谢您的厚爱。说罢,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动作爽快利落,丝毫没有寻常世家主母的扭捏。
丁夫人见状,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举起酒杯道:张妹妹客气了。什么丞相夫人,今日在这甄府,没有什么官阶高低,大家都是姐妹,往后便姐妹相称即可,无需这般见外。说罢,也仰头将杯中酒喝了下去,举动豪爽,与传言中那位沉稳寡言的丞相夫人形象大相径庭。
张氏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找到同类的亲切感,连忙顺着话茬道:既然如此,那我往后便斗胆称呼您为丁姐姐了
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心中颇为熨帖:这才对嘛。来,张妹妹,咱姐妹再喝一杯,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两人旁若无人地推杯换盏,喝得兴起,让一旁的甄宓和曹子曦看得咋舌。曹子曦坐得离丁夫人稍远,见状便给身旁的丁婧妍递了个眼色。
丁婧妍心领神会,连忙走上前,拉住丁夫人的手臂,柔声道:姑母,您心里高兴,喝酒尽兴是应当的,可也得适可而止才好。前阵子我听闻甄夫人才刚生了一场病,身子骨还未完全痊愈,可经不起这般猛喝。说着,便轻轻拿下丁夫人手中的酒杯,又给甄宓递了个眼色。
甄宓连忙上前附和道:丁夫人,婧妍说得是。家母前些日子确实偶感风寒,病了一场,如今身子才刚好利索,实在不宜多饮酒。今日您能光临,我们已然十分欢喜,饮酒之事,点到为止便好
张氏此时喝得已有几分酒意,头脑微微发沉,闻言疑惑地看向甄宓,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仿佛在说我何时生过病。甄宓连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母亲,您再这般喝下去,丁夫人怕是也要醉了。今日是咱家的喜宴,若是主客都醉了,岂不是失了分寸?
张氏一听,顿时清醒了大半,轻咳一声,对着丁夫人道:丁姐姐,实在对不住,妹妹这身子确实不争气,今日怕是不能陪您尽兴了。等我身子痊愈之后,定要亲自登门,陪姐姐喝个痛快,一醉方休
丁夫人也不是矫情之人,闻言便笑道:罢了罢了,身子要紧。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先作罢,改日我们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