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晚风卷着残阳的余晖掠过青石,曹子曦的披风被风掀起一角,她提着快步穿过雕花拱门,云景楼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急促地晃出细碎声响,像极了她此刻擂鼓般的心跳。
廊下红灯笼的光晕里,彩英正踮脚往石阶下望,忽见一道身影疾步而来,惊得手里的铜壶“哐当”落地。看清来人是曹子曦时,她猛地后退半步,鬓边的银钗都晃得歪斜:“你……你是人是鬼?”
曹子曦扶着廊柱喘匀气息,月光恰好漫过她肩头,将一道细长的影子投在青砖上。她无奈地抬手指了指地面,袖口沾着的草屑簌簌落下:“你瞧,鬼哪有影子?”
晚风拂过,那影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廊下的灯笼在她身后投出暖黄的光晕,将她略显苍白的脸颊照得分明。
彩英的目光从影子挪到曹子曦身上,忽然扑上来抓住她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曹小姐!你竟真的没事!我这心一直悬着,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等小姐醒了可怎么好?”,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惶,眼角却已泛起水光。
曹子曦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轻声道:“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家主子……”
“还没醒呢,”,彩英忙接话,往紧闭的房门瞥了眼,声音压得极低,“只是睡得不安稳,方才还听见屋里有动静。”
曹子曦点点头,脚步放轻得像踩在云端,推门时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她甚至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彩英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挺直的肩背里藏着寻常女子没有的韧劲,晚风掀起她半旧的衣襟,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
“曹小姐,”,彩英在她身后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我家小姐苦了太久,若你真能待她好……”
曹子曦没有回头,只抬手在门楣上轻轻敲了敲,算作应答。
屋内只点着一盏琉璃灯,暖光透过薄纱灯罩漫在紫檀木床上,甄宓侧卧在锦被中,眉头蹙得紧紧的,鬓边的青丝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曹子曦放轻脚步走近,刚在床沿坐下,就听见细碎的呓语从那微启的唇间溢出。
她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甄宓散着清香的发鬓,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子曦……不要……快跑……”
曹子曦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望着甄宓蹙紧的眉头,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两世为人,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连梦魇里都念着她的名字。
窗外的月光漫过床沿,在甄宓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曹子曦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汗湿的鬓发,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宓姐,我在呢。”,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子曦就在这儿,不走了。”
或许是这声低语起了作用,甄宓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曹子曦就那样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琉璃灯的光晕在她眼中跳跃,像盛着一汪揉碎了的星光。
不知过了多久,甄宓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蝶翼欲展,曹子曦屏住呼吸,看着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含着几分疏离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忽然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子曦?”,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指尖却在她手臂上急促地摩挲着,从肩头一路滑到肘部,像是在确认什么。当触到左臂缠着的纱布时,她的指尖猛地一顿,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伤着了?”
曹子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眼圈瞬间红了,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一路烧到心里。“终究还是伤着了……”,甄宓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纱布边缘,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她抬起眼,眸子里的水汽让那双原本清冷的眸子显得格外柔软。曹子曦望着她泛红的眼角,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
甄宓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从眉骨到下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子曦,以后别再孤身涉险了,好不好?”
曹子曦望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美得让人心颤。她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鼻尖几乎要碰到甄宓的额头,低声呢喃:“宓姐,我能亲你一下吗?就一下……”
甄宓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蝶翼停驻在沾着晨露的花瓣上,轻轻一颤,那挂在眼角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落,却在触及唇角时,被一抹忽然漾开的浅笑接住了。那笑意极淡,却像第一缕春风拂过冰封了整个寒冬的湖面,先是漾开一圈浅纹,随即层层叠叠晕开来,连带着她眼底的水汽都变得温软:“那你得答应我,往后不论做什么,都不许再瞒着我。”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点在曹子曦的胸口,那力道轻得像花瓣飘落,却让曹子曦清晰地感受到那点触感下藏着的执拗。指腹碾过衣料上细密的针脚,她的声音又低了些,带着未散的哽咽,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哪怕我帮不上忙,也要让我知道你的去处,你的计划,看到你独自一人被敌人围住,才知道什么叫慌得没了魂。我不想……真的不想再尝一次那样的滋味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唇角说出来的,尾音轻轻发颤,像被风揉碎的丝线。
曹子曦望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那道水痕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衬得她原本清冷的眉眼此刻软得像团棉花,轻轻一碰就要化开来。方才在城门口受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一路奔来的疲惫还压在肩头,可听着这带着后怕的低语,忽然觉得那些奔波与伤痛都成了值得的注脚——原来有人会为她这样牵肠挂肚,原来她的平安对另一个人而言,重过千钧。
她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鼻尖便轻轻抵上了甄宓的额头。距离骤然拉近,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带着彼此发间相似的熏香,是甄宓常用的安息香混着曹子曦衣料上的皂角香,两种味道在鼻尖萦绕,竟奇异地融成了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曹子曦能看见甄宓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那双眼眸里有担忧,有后怕,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近乎依赖的柔软。
“好”,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湖面的雪,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尾音里甚至缠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喑哑,“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