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到了地狱。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如同囚笼般的石穴。
角落里铺着一些发黑发霉的干草,七八个身影蜷缩在阴影里,像受惊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
她们都是年轻的女子,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抓痕,还有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已经结痂的鞭痕和烫伤。
污秽和血迹混合在一起,黏在她们肮脏的头发和身体上。
她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了灵魂的玩偶,只有最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当温云清的身影出现在缝隙口时,这恐惧瞬间被引爆!
“啊——!”靠近缝隙的一个女子发出短促凄厉的尖叫,猛地向后缩去,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
另一个女子则像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躲到更深的角落,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温云清的目光扫过她们,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愤怒的火焰瞬间烧遍全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那一瞬间看到的景象,如同最恶毒的烙印,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褴褛衣衫下遮掩不住的累累伤痕,那些青紫淤痕的形状……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畜生!
他痛苦地、几乎是立刻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
他终于明白了那持续不断的“沙沙”声是什么——是其中一个蜷缩在石壁边的女子,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枯瘦如柴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机械地刮擦着,指甲早已翻裂出血,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那是精神崩溃后的刻板行为!
就在这时,一个原本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的女子,似乎被同伴的尖叫惊动,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茫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温云清。
昏暗的光线下,那张沾满污垢、瘦削脱形、布满泪痕和淤青的脸……
温云清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
他认得她,他记得她!
是她!
火车上那个因为床位和人争执,惶恐的女知青!
那双当时因为害怕而含着水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的灰败。
温云清甚至还记得她当时扎着两条光滑的麻花辫,虽然衣服简朴,却充满了活力和属于那个年纪的生气。
温云清不记得她当时被分配到哪里。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被村民视为禁地的鬼地方?!是被掳来的?还是……
痛心吗?
何止是痛心!
温云清上辈子在课本里、在纪录片中、在纪念馆内,看过太多关于日寇暴行的描述和证据。
那些文字和影像带来的愤怒和悲恸,隔着时空,沉重却带着历史的尘埃感。
他知道那是真的,他痛恨,他铭记。
但此刻,那隔着书本和屏幕的滔天罪行,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泛黄的照片,骤然具象化、血肉化地撕裂在他眼前!
刺鼻的混合着血腥、排泄物和绝望的污浊气味,如同实质的毒虫钻进鼻腔;昏暗光线下那些褴褛衣衫无法遮掩的青紫淤痕、翻卷的伤口、鞭痕烫疤,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神经上;那持续不断、令人头皮发麻的指甲刮擦石壁的“沙沙”声,如同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他的心脏;还有那几双看过来的眼睛——空洞、麻木、惊惧、濒临崩溃……这一切,都如同最狂暴的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心理防线,将他拖入一个冰冷粘稠、充满血腥和绝望的地狱实景!
这不是隔着纸张和屏幕的历史,这是活生生的、正在发生的、近在咫尺的暴行!受害者中,甚至还有他曾在喧闹列车上有过一面之缘、鲜活的生命!
温云清只是一个大学生,对于这样的受害者他是第一次见到,真的,他的杀意空前的涌动出来。
他真的想杀人了。
温云清只觉得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咆哮。
他甚至无法立刻上前,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这些可怜的女子身上那破烂不堪的衣物,根本无法蔽体。
他必须保持距离,这是对她们仅存尊严的最后一点尊重。
就在这时,那个火车上的女知青——秦兰,认出了他。
她布满污垢的脸上先是极度的茫然,随即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如同溺水者看到了最后一根浮木。
“是…是你?!”她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我记得你!火车上…你就在前面…看着……”
她似乎想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救我们的?对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希冀,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草垫,“你带人来了?!后面有人来救我们了?!是不是?!”
她的问话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其他几个女子的反应。
几双原本死寂麻木的眼睛,如同被微弱电流击中,齐刷刷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聚焦在温云清身上。
那眼神,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渴望着一阵风重新点燃。
然而,秦兰的目光在温云清身上飞快地扫过——他穿着普通的棉袄,背着个旧背篓,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只有沾着泥雪的鞋。
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少年孤零零地站在洞口的光影交界处。
秦兰眼中的希冀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她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不…不对…你…你也是被抓来的?!你也…被抓了?!”
她像是看到了更可怕的未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仿佛温云清的出现不是希望,而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她在这里经历了很多,现在,眼前这个少年也要经历这样的事情吗。
温云清喉咙发紧,刚想开口解释自己并非被抓,情况并非最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