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光像一层薄薄的银纱,轻柔地笼罩着寂静的知青小院。
其他屋子的灯早已熄灭,只有均匀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温云清独自坐在院子角落的小板凳上,背靠着那棵有些年头的槐树,享受着这份难得的、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宁静。
他仰头望着深邃的星空,思绪却沉甸甸地围绕着那个叫张翠花的女人打转。
确认她重生后,温云清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替天行道”或者“先下手为强”的迫切感。
“为什么呢?”他无声地问自己,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泥土上划动。
他脑海中闪过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情节——主角一旦发现“敌人”重生或拥有未来记忆,往往会以雷霆手段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或者利用先知先觉设计陷阱,让对方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手段干脆利落,甚至称得上狠辣。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那样。
一部分原因,或许是骨子里还残留着前世那个和平年代普通大学生的道德约束。那种“未行恶,不施罚”的理念根深蒂固。
张翠花现在是重生了,有了算计李二柱的意图,甚至对自己产生了警惕和恶意,但…她毕竟还没有真正实施什么不可挽回的恶行。
仅仅因为“预知”她未来可能作恶,就抢先一步用非常手段去对付她?这感觉像是在对一个“思想犯”进行审判,逾越了他心中的那条底线。
另一部分,温云清也在警惕自己。融合了旅行者的力量后,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各方面的提升——力量、速度、感知,这种强大,没有真实体会过是不会明白的。
他担心自己会因为拥有“预知剧情”的优势和远超常人的能力,而产生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仿佛自己是执棋者,而他人皆是棋子,可以随意摆布。
这种傲慢,比张翠花的算计更让他感到不安。
“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害人之心不可有。”
温云清低声自语。在张翠花重生之前,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个需要警惕的潜在麻烦源,观察、防备,仅此而已。
他不会主动去设局陷害她,比如故意设计让她和别人绑在一起毁她名声,或者用什么手段提前“处置”她。那不是他的风格。
他所想的,是等她真正出手,露出破绽时,再堂堂正正地、有理有据地拆穿她,保护该保护的人。
“见招拆招吧,”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清亮而坚定,“只要她敢动,我就敢接。”
就在他心绪渐平,准备起身回屋时,一声轻微的“吱嘎——”打破了夜的静谧。
是隔壁女知青宿舍的门开了。
温云清循声望去,只见陈梅揉着眼睛,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起夜去院子角落的茅厕。等她解决完个人问题,迷迷糊糊地往回走时,才猛地发现槐树下坐着的温云清。
“呀!”陈梅吓了一跳,随即压低声音,带着睡意和惊讶,“小温?你…你怎么在这儿坐着?也…也是去茅房?”她以为温云清和她一样是起夜。
温云清站起身,笑了笑:“没,屋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想想事情。”
“哦…”陈梅点点头,夜风吹过,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那…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睡,夜里凉。”说着就要转身。
“等等,陈梅姐。”温云清叫住了她,然后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圆圆的小铁盒,递了过去。
借着清冷的月光,陈梅看清了那铁盒上熟悉的红黄花朵图案——正是供销社里摆在玻璃柜台最显眼位置的那款“万紫千红”润肤脂!
她上次去县里,站在柜台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还是因为舍不得那三毛二分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没想到……
“这…这是?”陈梅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微微拔高,随即又赶紧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不可思议地看着温云清。
“给你的。”温云清把铁盒塞进她有些冰凉的手里,语气轻松自然,“今天去县里取信,正好看到,想着陈梅姐上次挺喜欢的,就顺手买了。”
铁盒冰冷的触感瞬间被掌心的温度捂热。
陈梅握着这小小的、沉甸甸的盒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竟然记得!连她自己都快忘了那点小小的遗憾和羡慕,他竟然一直记得,还特意买了回来!
“这…这怎么行!太贵了!不行不行!多少钱?我给你钱!”陈梅反应过来,急忙要把盒子塞回给温云清,另一只手就要去摸口袋。
“别!”温云清敏捷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容拒绝的爽朗笑容,“说了是送你的。陈梅姐,自打我下乡,你帮我缝过衣服,教我生过炉子,还总把自己的热水袋匀给我暖脚…这点东西算什么?就当是…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他的话语真诚而坦率,没有一丝施舍的意味,只有纯粹的感激。
“可是…”陈梅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拿着用吧!”
温云清不等她说完,飞快地挥了挥手,“我回去睡了!陈梅姐你也快回去吧,别冻着!”
说完,他像只怕被抓回去的兔子,转身就溜,几步就蹿回了男知青宿舍的门里,“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门。
陈梅拿着那盒还带着少年掌心余温的雪花膏,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板,好一会儿都没动。
夜风吹动她的发梢,也吹不散她心头那股汹涌的暖流。鼻子有点发酸,眼眶也热热的。
她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铁盒上冰凉的、凸起的花纹。
三毛二分钱,对城里家庭也许不算什么,但对靠工分生活的知青来说,是能买不少盐或火柴的钱。这个小温弟弟…心思怎么能这么细,这么暖呢?
她想起家里那个比自己小几岁、整天就知道疯玩惹祸、从不会关心姐姐的皮猴子弟弟。别说记得姐姐喜欢什么了,不抢她的东西就不错了。
“小温…真的很好。”
陈梅低声呢喃了一句,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把那盒珍贵的雪花膏小心地捂在心口,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心意,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心里暖洋洋的,仿佛驱散了初秋夜晚所有的凉意。
月光下,她脸上的笑容格外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