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清配合地问:“为啥?”
“为啥?”李建国一拍大腿,“因为吵来吵去就那么点屁事儿!翻来覆去的,一点新意都没有!听得人都腻味了!现在村里人听见知青点那边有动静,都懒得抬头,该干啥干啥,反正吵累了她们自己就消停了。”
听着李建国这带着极度无奈的吐槽,温云清和秦岳对视一眼,都能想象出知青点如今是怎样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看来,他们离开这段时间,村里的“文化生活”倒是丰富了不少,只是苦了支书和附近的村民了。
李建国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拖拉机的轰鸣中都显得格外清晰和沉重。他扶着方向盘,目光望着前方尘土飞扬的土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如果只是知青们自己关起门来吵吵,那也就算了,就当是给村里添点响动,大伙儿听听也就过去了。”
李建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可还不止如此啊!这一批新来的知青里头,有那么几个,真不知道是咋回事!上工不好好上工,磨洋工,偷奸耍滑,挣那点工分还不够自己嚼用!眼睛倒是不闲着,整天在村子里四处乱瞟,像是在找啥宝贝似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厌恶,甚至带上了一丝警惕:“最让人膈应的,是他们有事没事就往牛棚那边转悠!盯着里头那两位下放的老先生,眼神就跟刀子似的!还时不时地想搞点批判的架势出来!说什么要‘帮助’他们改造思想,清除资产阶级流毒!呸!”
李建国啐了一口,显然气得不轻:“这事儿,是咱们村里,从我这个支书到下面的社员,最讨厌、最看不惯的一件事情!”
温云清坐在颠簸的车斗里,听着支书的话,脸上的轻松神色渐渐消失了。
他没想到,在自己离开村子去学习的这段时间里,知青点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紧皱了起来,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
坐在他身旁的秦岳,虽然依旧沉默,但周身的气息也瞬间沉凝了几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有锐利的暗光一闪而过。
他们两个人,一个灵魂来自后世,知晓这段历史的荒诞与悲怆;另一个身份特殊,眼界和认知远超常人。
他们都深刻地明白,牛棚里那些被下放的知识分子,其实是这个时代一个巨大错误的缩影。
他们中的许多人,并非真正的罪人,反而是这个新兴国家建设中最需要、最宝贵的技术和知识力量的中流砥柱。
然而,在狂热的浪潮和激进的风气下,他们被轻易地打倒、批斗、下放,在这片他们试图报效的土地上,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肉体折磨和精神摧残。
温云清之所以很喜欢大咯拉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的村民和他印象中、或者听说过的其他村子不太一样,他们身上保留着一种朴素的、未被完全扭曲的善良和是非观。
村里的牛棚,目前只住着两位下放人员。
一位是姓侯的老先生,听说以前是京市大学的教授,学问很大;另一位是姓陆的老者,是一位家传渊源的老中医。
无论是大学教授还是老中医,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都属于极其敏感、容易被打倒的身份。
最初,村子里刚刚迎来这两位被下放的人员时,村民们的态度也和外界基本保持一致,保持着距离,带着审视,甚至有些畏惧。
转变发生在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上。
那是前年秋天,村里一个壮劳力在山上砍柴时,不小心被滚落的山石砸中了胸口,伤势极重,拾回来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
村里的赤脚大夫看了直摇头,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家里人哭着把伤者抬到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生检查后,同样束手无策,暗示家属准备后事。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准备抬回家等死的时候,村里一个平日里胆子比较大的后生,看着奄奄一息的同伴,猛地想起了牛棚里那位沉默寡言的老陆头。
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顶着压力提出来:“牛棚里不就有一个老中医吗?反正人都这样了,县里都没办法,要不……让他试试?”
这个提议在当时可谓大胆至极。
让一个被批斗、下放的“罪人”给贫下中农治病?万一治出问题,或者被人扣上帽子,谁也担待不起。
但看着伤者家人那绝望的眼神,再看看确实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李建国和几位村委干部一咬牙,默许了。
就是这一试,奇迹发生了。老陆头仔细检查了伤势后,没有说话,只是让村民按照他的方子去抓药买不到的草药他甚至指挥村民去山里现采,又用上了家传的针灸手法。
几天后,那个被判定“没救”的汉子,竟然硬生生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虽然养了几个月,但最终恢复如初,又能下地干活了!
这起死回生的救命之恩,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村民们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大家看待老陆头,以及和他一起下放的老侯头的眼神,彻底变了。
救命之恩,重如山。
随后,村民们发现,这两位老先生并非想象中那么可怕。
老侯头学问大,村里有孩子好奇地问字,他总会耐心地教,久而久之,一些半大的孩子都愿意凑到他身边,听他讲些有趣的故事和道理。
老陆头更是成了村子里的“隐形守护神”,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偷偷去找他,他总能给出有效的方子或者手法,药到病除。
人心都是肉长的。
牛棚下放人员按规定是要定期接受批斗的,那对于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是极端痛苦的摧残。
大咯拉村的村民们,从心底里不愿意这么对待他们的恩人。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谓的“批斗”,渐渐变成了走个过场,表面光样子。
村民们聚在一起,喊几句不痛不痒的口号,形式大于内容。
而在实际生活中,老侯和老陆在村子里的待遇,几乎和其他村民一样。
村民们尊重他们,感激他们,暗地里照顾他们。
因为他们教孩子识字,因为他们保护村民的健康。
在老侯和老陆心中,大咯拉村就是他们在风暴中意外找到的一片可以喘息、甚至感受到一丝温暖的港湾。
而村民们也认为,老胡和老陆是对村子有大恩的人,保护他们,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