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拜师后，林明璋每日越发勤勉。
天不亮，他便起床打扫庭院，为师父准备笔墨；夜深人静时，仍点着油灯苦读。
周举人见他如此用功，更是倾心教导，不仅教他经史子集，策论时务，还开始教他君子六艺。
周举人确实满腹经纶，之前面对两个启蒙幼童，已经收敛许多。
但自从知道林明璋的学习速度后，他便彻底放开了。
好在虽然增加了好几门课程，但林明璋明显还是游刃有余。
现在的宁玉芙和他已经分开授课。
宁玉芙抱怨林明璋陪她玩闹的时间都少了：周夫子对你实在太严格了！
林明璋只是笑笑，他心里明白，师父是真心望他成才。
侯夫人收到林明璋被周举人收做关门弟子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倒是好造化。侯夫人轻声道，语气里竟是带了几分羡慕。
一旁的心腹秦嬷嬷递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闻言笑道：夫人说的是那林家小子？确实是走了大运，能得举人老爷青眼。
侯夫人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才悠悠道：若只是个寻常举人，倒也罢了。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前几日听侯爷提及，这位周先生，出身可不一般，乃是江南周氏子弟。
秦嬷嬷倒吸一口气，手中的托盘微微一颤：江南周氏？那个…出过两任帝师，一门六进士的周家？
正是。侯夫人颔首， “虽是旁支，但听侯爷说，周老太爷极为看重这个侄孙，称其性情耿介，才识敏瞻，堪资大用。”
“可惜，”她手指轻轻摩挲温热的茶盏，“当年乡试，原本他得解元的呼声最高，只因策论中言辞过于犀利，不得当时主考官喜爱，最后名落孙山。”
“周家原本帮他打点好，想送他进国子监的，但他不愿意，一个人背起行囊，四处游学拜访名师，最后在乡试上一举夺魁。”
秦嬷嬷一时咂舌：这...这般来历，怎会屈就来教二小姐？
是周家想让他暂离京城是非之地，静心备考，借他好友之名，调他离京。侯夫人眸光幽深。
侯爷说了，朝中已有风声，这次春闱，周家这位，必定是要中的。以周家的人脉声望，他一旦踏入仕途，前途不可限量。
她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这般人物，收的关门弟子，即便是个乡野小子，谁又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大的造化？
秦嬷嬷立刻明白了主子的心思，低声道：那……咱们对那孩子，是否要格外……
侯夫人抬手打断她的话，“倒也不必刻意。”
她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既然周先生收他为徒，便是他的机缘。我们只作不知，一切照旧便是。何况玉芙和他投缘，若他真是块美玉，将来自有机会。”
她想起女儿信中虽然总是抱怨林明璋功课比自己优秀，更得夫子喜爱，但语气里却透着钦佩与欢喜，这倒是和她在府里时的掐尖好强截然不同。
或许，玉芙这趟庄子，倒是去对了。侯夫人喃喃自语道。
————
九月原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但近日来大雨却连绵不绝。
庄子外的河水一日涨过一日，漫过石阶，吞没了河边的老树根。
林明璋心中的不安也一日胜过一日。
他夜里总睡不踏实，支棱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周举人这两日授课时也眉心紧锁，经常望着窗外的暴雨出神，“雨势这般大，山体恐怕……”
这夜，雨声陡然变得急促，砸在屋顶上如同擂鼓。
林明璋刚迷迷糊糊合眼，就被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惊醒！
“发洪水了！快跑啊！”庄子里瞬间炸开锅，哭喊声、奔跑声不绝于耳。
林明璋一个激灵爬起来，林奶奶已冲进屋里，苍老的手抖得厉害，胡乱抓了件蓑衣裹在他身上：“快！跟紧祖母！咱们往高处跑！”
黑暗中，人群像无头的苍蝇般，推搡着，哭喊着往庄子后的山坡涌去。
雨水挡住了眼睛，脚下泥泞不堪。
林奶奶死死攥着孙子的手，深一脚浅一脚，拼尽全力的跟上人流。
好不容易爬到山坡安全处，雨势稍歇，众人惊魂未定，清点着人数。
周举人被他的家仆周叔搀扶着，脸色苍白。
他的脚刚被水中重物砸中，已经开始肿胀，人都有些站不稳了，却还是在环顾四周后问道：“人都齐了吗？”
管家提着灯，挨个查看。
春桃喘着粗气挤过来，声音发颤：“小姐？小姐呢？春雨！今晚不是你当值吗？小姐呢？”
人群里的春雨脸“唰”地白了，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我…我被吵醒后就去小姐房里看了……没人！床上是空的！我以为...我以为小姐已经被谁先带出来了……”
“糊涂！”春桃急得跺脚，“你怎么不确认清楚！”
管家脸色也变了，举着灯高喊：“快！谁跟我回去找小姐！重重有赏！”
人群一阵骚动，却没人敢应声。
回头望去，庄子已大半泡在浑浊的洪水中，水流湍急，裹挟着断木杂物汹涌而下，不时传来房屋坍塌的闷响。
这时候回去简直是送死！
林明璋的心瞬间冰凉，小芙没出来！她还在里面！
他眼前浮现出宁玉芙笑嘻嘻的脸，想到她委屈掉泪的模样，想到她把不爱吃的糕点塞他嘴里时娇蛮的表情……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挣开奶奶的手！
“奶奶，我去找她！”
“明璋！回来！危险！”身后传来林奶奶的惊呼声。
周举人也想阻拦：“明璋！不可鲁莽！”
但此时的林明璋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像一头敏捷的豹子，快速冲下山坡，毫不犹豫地蹚进了及膝的洪水中！
“小芙！小芙！”他嘶哑的呼喊在风雨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强劲的水流冲击着他的身体，好几次差点把他冲倒。
他咬着牙，艰难地朝宁玉芙住的院子摸去。
院子已经进水，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宁玉芙！你在哪！”林明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他几乎绝望时，忽然听到极细微的，像小猫一般的呜咽声，从花园假山的方向传来。
林明璋精神一振，拼命朝那边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