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未曾料到国公夫人会亲自前来,原先的准备便显得有些不足。
趁着国公夫人正满心欢喜地与曦儿、昀儿说话,注意力全在两个孩子身上时,李月容悄悄退出客厅,找到管家,低声吩咐:“让人立刻将东边最好的那个院落整理出来。”
那院子本是林珩钧当初特意为岳父岳母预留的,建得宽敞明亮,景致也好,想着二老能经常过来小住。
可惜李月容父母总觉得这是女婿家,不愿过多打扰,一次也未曾住过,好在院子一直有仆役定期打扫,还算干净整洁。
李月容刚吩咐完,一转身,便看到秦嬷嬷也从厅中走了出来。
李月容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一步问道:“秦嬷嬷,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她记得方才国公夫人是这般称呼对方的。
秦嬷嬷在国公府侍奉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她已看出自家夫人对李月容这个儿媳的态度已然松动,心下便也有了计较,对待李月容的态度十分客气。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说道:“少夫人有心了。老奴出来是想问问,夫人舟车劳顿,需要歇息,不知您将夫人安置在哪个院落?老奴好带着人先去将行李物品归置妥当,也免得耽误了夫人歇息。”
李月容忙道:“正要与嬷嬷说呢,我已让人去收拾东边那间最好的院子了。嬷嬷请随我来,我带您过去看看。”
她先回到厅中,轻声向正逗弄孙女的国公夫人回禀了一声,“母亲,儿媳先带秦嬷嬷去安置您的行李,您稍坐片刻。”
国公夫人正被曦儿逗得开怀,只随意点了点头:“嗯,你去吧,有曦儿和昀儿陪着我呢。”
李月容这才引着秦嬷嬷和一众捧着箱笼的婢女,来到了东院。
幸好院子一直有人打理,只需稍作清理便可。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李月容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默不作声地抬着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进来,放下后便行礼退下,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
随后,秦嬷嬷带来的那些衣着素净、举止沉稳的婢女们便上前,手脚麻利地打开箱子,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这间屋子。
她们先是利落地将屋内原有的被褥、枕席、帐幔等一应寝具全部撤下,换上了自带的光滑如水的云锦被面、柔软的蚕丝软枕以及绣工精致的轻纱帷帐。
接着,墙上的年画被换成了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桌上的普通陶土摆件被换上了温润精美的瓷器和庄重典雅的铜器。
梳妆台上,那面简朴的铜镜被镶嵌了螺钿的华丽铜镜取代,旁边还摆放着一套套精美的玳瑁梳篦、雕花胭脂盒以及镶嵌着宝石的首饰盒。
就连角落的香炉、桌上的茶具,甚至是书架上的书籍,也全都换了一遍。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屋子焕然一新,之前朴素的乡村气息被一扫而空,处处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与难以言喻的贵气,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李月容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无比震撼。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权贵之家,在日常生活中竟是这般讲究!
这还仅仅是一次短暂的出行,需要准备的东西就如此之多,几乎是将一个完整的房间都搬了过来!
而且,她注意到秦嬷嬷在指挥安置时,眉头还经常微蹙,仿佛对这些并不满意。
秦嬷嬷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月容脸上那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隐隐的不安。
她走到李月容身边,语气温和地解释道:“少夫人不必惊讶。咱们国公夫人出身宗室,身份尊贵,一言一行都关乎皇家体面。这出门在外的排场规矩,都是有定例的,虽是些日常用物,却也马虎不得,免得失了身份,惹人笑话。”
她顿了顿,宽慰道,“只是出门在外才会如此,夫人平日里在府中,还是比较随意的,并非时时如此。”
听了秦嬷嬷这番解释,李月容的心绪稍平,但那份对未知高门生活的忐忑,却并未完全消散。
她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嬷嬷提点。”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
餐桌上摆满了精心烹制的菜肴,虽比不上京城国公府的珍馐,却也尽力做到了丰盛与精致。
李月容牢记着母亲的叮嘱,恭敬地站在国公夫人身侧,准备为她布菜。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婆婆的神色,夹了一筷子她认为最鲜嫩的鱼肉,轻轻放到国公夫人面前的碟子里,低声道:“母亲,您尝尝这个。”
国公夫人看了一眼碟中的菜,又瞥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李月容,再看一旁自家儿子紧张上心的模样,想到乖巧的孙辈,她心中叹了口气。
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然后淡淡道:“嗯,你自己也坐下吃吧,不必站着伺候。”
李月容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向林珩钧。
林珩钧立刻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照做。
他看到母亲接受了月容布的菜,并且让她坐下一起用饭,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知道母亲这是从行动上正式接纳月容了。
他看了一眼正吃得香甜的一双儿女,心中暗自感叹,难怪说隔代亲,连他这位强势了一辈子,最重规矩尊卑的母亲,居然也这么快就放下了偏见。
席间,国公夫人习惯性地想示意随侍的婢女为众人布菜。
然而,她看到曦儿和昀儿两个小家伙,自己拿着小碗小勺,吃得规规矩矩,干干净净,不掉饭粒,不发出声响,心中十分喜爱。
更让她心花怒放的是,两个孩子还不时地用公筷给她夹菜。
“祖母,这个笋片又脆又嫩,您吃!”
“祖母,这碗鸡汤炖了好久,可鲜了,您快喝点暖暖身子!”
“祖母,这个肉圆子好吃,我给您夹一个!”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清脆的童音里满是真诚的关切。
国公夫人乐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好,好,祖母吃。”
她挥了挥手,让原本要上前布菜的婢女们都退了下去,这顿午饭,就在祖孙三人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盛一碗汤的亲昵互动中,变得轻松而愉快,充满了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
站在一旁的秦嬷嬷看得目瞪口呆。
她在国公府伺候了几十年,深知夫人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用餐礼仪一丝不苟,何时见过她在饭桌上如此“松散”随和过?
她心中暗忖,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只要有这两个聪慧可爱的孩子在,她在国公府的地位,算是稳稳当当了。
一顿饭下来,曦儿和昀儿已然成了国公夫人心尖上的宝贝疙瘩,连林珩钧这个失而复得的亲儿子,在母亲心中的地位都要暂时往后排了。
饭后,曦儿和昀儿更是懂事,一左一右地牵着祖母的手,说要陪她去花园里散步消食。
看着祖孙三人有说有笑,渐渐远去的背影,被“遗忘”在原地的林珩钧和李月容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