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宅区,五号居民楼,一单元01户住房。
一辆马车停在楼下,夏侯玄身穿一套玄色常服,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这栋六层居民楼,径直上前,抬手敲响了房门。
“梆,梆,梆。”
门轴发出一声轻响,王老汉打开门,先是一愣,手里的门把险些没抓住。他慌忙跪下。
“草……草民……参见王爷!”
夏侯玄伸手托住他的胳膊,说道:“老人家请起,不必多礼。”
屋里的王小芳和她母亲听到动静,也连忙跑了出来,见到王爷亲临,母女俩都吓得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夏侯玄迈步走进屋内,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他看向王小芳,女孩的眼睛红肿,显然是昨天哭过很久。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老人家,本王今天来,是为了小芳姑娘的婚事。”
王老汉的脸色一变,局促不安地低声说道:“王爷……这……城里那些话,您也听说了……小女的名节要紧,我们……我们这等人家,实在高攀不起啊……”
夏侯玄笑了笑道:“老人家,你说的名节,是什么?是几句空口白牙的流言,还是热气腾腾的米饭和实实在在的日子?”
“小芳姑娘要嫁的男人,叫陈轻。以前是独眼寨的人,现在是独眼工程队的小队长,是为整个北州修路的功臣。他现在住的,是龙景苑新盖的六层高楼。他每个月的工钱,接近上百两银子。”
夏侯玄的视线转向王小芳。
“小芳姑娘自己,是纺织厂的优秀女工,她用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不比夏都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差。她嫁过去,住的是北州最好的房子。他们的孩子,将来免费进入北州书院,学文、学理、学算术,不必再像你们这一辈人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老人家,你现在告诉本王,这样的日子,配不上你女儿的名节吗?”
王老汉被这一连串的话砸得脑袋发懵。他知道加入工程队修路一天最少二十文钱,却从没想过,一个修路的工头,每个月的工钱,有上百两银子。
夏侯玄继续说道:“至于那些流言,不过是些见不得北州好,见不得百姓过上好日子的阴沟老鼠,在背后搬弄是非罢了。他们的话,你也信?”
“本王来到北州将近一年,做过什么,你们都看在眼里。本王让北州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现在,我为这些给北州流过血汗的功臣解决终身大事,让他们有个家,这也有错吗?”
“今天本王把话放在这里。这桩婚事,是本王亲口定下的。谁要是想反悔,可以。现在就去城建司,找李文使把分到的房子退了,去纺织厂把小芳姑娘的工辞了。然后,你们一家,收拾东西,搬出北州。”
“本王的北州,不养言而无信、也分不清好歹的人。”
王老汉听得冷汗直流 浑身一颤,他只是个普通百姓,哪里经受得住王爷这般软硬兼施的压力。
夏侯玄走到王小芳面前,笑道:“小芳姑娘,有王府为你撑腰。谁要是敢让你受半点委屈,本王第一个不答应。”
“本王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七日之后,穿上王府为你们赶制的最漂亮的喜服,风风光光地嫁人。”
夏侯玄说完,转身便走出了房门。
……
七日之后。
北州中央广场,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宽阔的广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十里红毯从主干道的街口一路铺设,直达中央广场,礼台前,整齐地摆放着数百张铺着红布的椅子。
“来了!来了!新郎新娘的队伍来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红毯的尽头。
伴随着震天的鼓乐声,一支庞大的队伍缓缓走来。
为首的,独眼龙一身崭新的大红喜服,胸前佩戴着一朵巨大的红绸花。他牵着身旁的女子,纺织厂的张会计张晴。张晴同样是凤冠霞帔,红妆点点,脸上带着几分羞涩。
在他们身后,陈轻牵着王小芳的手,紧紧跟随着。经过七日前王爷的亲自到访,王小芳早已没了先前的怯懦,她昂首挺胸,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羡慕的目光。
再往后,是一对又一对的新人,他们换上了崭新的喜服,一个个精神抖擞。
三百三十六对新人,走在红毯上,场面壮观至极。
“快看!是独眼工程队的,独工头!我的天啊,他穿上喜服还挺像样!”
“那可不!人家现在是北州的英雄!”
人群中,老李头正踮着脚,使劲地朝队伍里张望,他激动地拍着身边人的肩膀:“看见没!看见没!那个就是我女婿!后面那个是我女儿李连花!漂亮吧!咱家现在也是功臣家属了!哈哈哈哈!”
“老李头,你就显摆吧!谁让你家女儿有福气呢!嫁给功臣,还分三亩上等田呢!”
“这算什么嫁女儿,这简直是给全家找了个金饭碗!”
北州商会的伙计们,统一穿着“冰爽斋”的蓝色新工服,提着竹篮,高喊着:“沾喜气咯!王爷有令,全城同乐!”
他们一边喊着,一边将篮子里的糖果、糕点、红枣、花生,大把大把地撒向人群。还有人将一个个红纸分发给百姓。
然而,就在这片欢乐的海洋里,一阵极不和谐的哭嚎声,突兀地从广场边缘传来。
“呜呼哀哉!礼崩乐坏啊——!”
“纲常沦丧!人心不古啊——!”
“女子抛头露面,伤风败俗!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苟合!非婚也!”
百姓们惊愕地回头望去。
为首的宿儒刘敬之,身穿一身粗麻丧服,头戴白色孝巾,他一路走,一路哭,一边用手捶打着胸口,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在他的身后,跟着近百名同样装束的读书人,他们一个个面容悲戚,披麻戴孝,他们高举着白色的幡布,上面用黑墨写着一个个刺眼的大字:
“哀我北州,礼法何存!”
广场上工程队的家属和工厂的工人们,则一个个怒目而视,拳头紧握。
“这帮老不死的!见不得我们过好日子!”
“王爷办喜事,他们来哭丧,这是什么理!”
“打死这帮王八蛋!”
“这些老东西疯了吗?!”
“大喜的日子,披麻戴孝!这是存心来找茬的!”
“滚出去!别在这里触霉头!”
红毯上的三百多对新人也停下了脚步,他们脸上的喜悦,变成了愤怒。
白色的队伍走在后面不远处,一边是震天的锣鼓,一边是凄厉的哭嚎。红与白,喜与悲,在这中央广场上,形成了无比诡异而强烈的对比。
礼台之上。
苏晴鸢一身王妃正装,仪态万方。她看着台下的闹剧,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她身旁夏侯玄一身玄色常服,立于礼台边缘。一手负后,一手握着麦克风,正准备宣布典礼开始。
他看着广场上那片扎眼的白色,看着刘敬之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苏晴鸢站在他身侧,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
夏侯玄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麦克风。
“梆、梆。”
两声清脆的敲击声,通过礼台上左右两边的黑色音响,传遍广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礼台之上。
夏侯玄侧过头,对礼台边上的赵大牛,吩咐道:“去,把刘老先生,‘请’到礼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