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那道扭曲的红色裂痕，世界瞬间从死寂的灰色，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暗红。
脚下的触感变了。
不再是时间长河干涸的沙砾，而是湿润、粘稠、带着温热的烂泥。
孙悟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战靴陷进去半寸。那不是泥，那是早已浸透了土壤、几百年都未曾干涸的血浆与碎肉混合物。
“呕……”
身后的天蓬哪怕见惯了沙场，此刻也不禁捂住了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味道……比天河底下的尸坑还要冲。”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灵气，而是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焦臭味——那是皮肉被烈火反复炙烤、烤焦后再淋上热油的味道。
“阿弥陀佛。”
地藏王菩萨手中的锡杖微微颤抖。他闭着眼，不敢看周围，“大圣，这里的怨气太重了。每一寸土地都在哭。这已经不是人间，这是无间炼狱。”
孙悟空没有说话。
他提着漆黑的铁棒，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前面。他没有用神通避开地上的血泥，而是任由那粘稠的液体沾满鞋底，一步一个血脚印，向着山顶走去。
沿途的景象，如同一把把钝刀，在那颗已经被愤怒千刀万剐的心上反复切割。
原本通往水帘洞的蜿蜒山道，此刻是用白骨铺成的。
那是猴骨。
大大小小的头骨被嵌在路面上，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天空，仿佛在质问苍天何眼。
路两旁的桃树全部枯死，焦黑的枝丫像鬼爪一样伸向半空。树上挂着的不是鲜嫩的桃子，而是一串串风干的内脏。
这里没有生机。
只有一种为了羞辱、为了折磨而存在的“死循环”。
“天庭……”孙悟空的手指在那焦黑的树干上划过，指尖传来灼烧的刺痛，“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道’？”
三人沉默地行进，压抑的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终于，他们来到了半山腰。
前方，便是那着名的“水帘洞”。
只是如今，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流淌的不再是清澈的山泉，而是滚烫的铁水与岩浆，混合着鲜红的血水，发出“滋滋”的沸腾声。
【修正代号：水帘炼狱】
在那血红的瀑布前，堆起了一座巍峨的“山”。
那是一座由数万具残破的铠甲、断裂的兵器，以及无数妖族尸骸堆砌而成的尸山。
而在那尸山的顶端，那原本属于美猴王的王座位置。
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怪物。
他穿着一套早已和皮肉烧结在一起的破碎锁子黄金甲，头上的凤翅紫金冠只剩下一根折断的翎羽，像是一根断掉的脊梁，耷拉在脑后。
他浑身缭绕着黑红色的业火，毛发不再是璀璨的金色，而是被烟熏火燎后的枯焦灰黑。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缝合线，仿佛身体曾经碎裂过无数次，又被强行拼凑起来。
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颗早已腐烂的桃核，呆呆地把玩着。
那是这个炼狱中，唯一的“王”。
【精英boSS：怨灵复仇者】
【描述：若五百年前，那猴子未能跳出八卦炉，未能大闹天宫，而是被炼化成了一具只会杀戮的傀儡……这便是结局。】
“那是……”天蓬瞳孔地震，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孙悟空。
两个身影。
一个站在山下，身披残红披风，手持定海神针，虽然狼狈，却依旧有着齐天的傲骨。
一个坐在山上，身缠炼狱业火，形如枯槁恶鬼，浑身上下只剩下无尽的怨毒。
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英雄”与“恶鬼”的一线之隔。
似乎感应到了活人的气息。
尸山顶端，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怪物”，缓缓停止了手中把玩桃核的动作。
“咔……咔咔……”
他的脖颈发出僵硬的骨骼摩擦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那一刻，孙悟空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那张脸上，没有桀骜，没有灵动。
那双本该看穿虚妄的火眼金睛，此刻只有两个漆黑的空洞。两行殷红的血泪，正源源不断地从那空洞中流出，顺着满是伤疤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尸山上。
“吱……”
怪物张开嘴，露出了满口参差不齐的、如同野兽般的尖牙。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像是金属刮擦玻璃般的嘶鸣。
紧接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锁定了站在最前方的孙悟空。
一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与憎恨，瞬间爆发。
“你……”
怪物的声音沙哑、破碎，仿佛几百年没说过话，“你……回来了？”
孙悟空握紧了铁棒，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想说话，想大骂，想质问，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是他自己。
那是另一个时空里，承受了所有失败苦果的自己。
怪物缓缓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身上那些嵌入肉里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他指着脚下的尸山，指着那漫山遍野的刑架，指着这无间炼狱。
原本呆滞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尖锐，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逃掉？！”
轰！
一股黑色的怨气风暴以怪物为中心炸开，吹得尸山上的骸骨簌簌滚落。
怪物跌跌撞撞地从尸山上冲下来，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看到了那个光鲜亮丽的孪生兄弟。
“为什么那是你？！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要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离开？！”
“那天火烧下来的时候你在哪？！那屠刀砍下来的时候你在哪？！”
怪物冲到了孙悟空面前十丈处，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地藏王的佛力）挡住。他疯狂地用爪子抓挠着屏障，指甲崩断，血肉模糊，但他毫无知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孙悟空，血泪横流，发出了那句足以击碎孙悟空道心的最后嘶吼：
“你成了佛……你受了香火……”
“可你为什么……抛弃了我们？！！”
噗！
这就话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孙悟空的胸口。
孙悟空脸色惨白，竟是忍不住倒退了半步。一口逆血涌上喉头，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痛。
太痛了。
这不仅是怨灵的质问，更是孙悟空心底那个被他压抑了无数年的“心魔”在咆哮。
当年西行路上，他是否也曾午夜梦回，想起那些死在花果山的猴子猴孙？想起那曾经并肩作战却被他抛下的七十二洞妖王？
成佛？
踩着兄弟的尸骨成的佛，算什么佛？！
“大圣！守住本心！那是魔音！”地藏王菩萨大喝一声，手中锡杖重重顿地，想要震散那股怨气。
“别插手！”
孙悟空突然一声暴喝，伸手拦住了准备冲上去的天蓬。
他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个疯狂抓挠屏障、面目全非的“自己”。
孙悟空的眼神里，那股原本要毁灭世界的暴虐杀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到极点的悲凉，以及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
他撤掉了身前的防御。
“你说得对。”
孙悟空看着那个怨灵，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俺老孙……确实是个混蛋。”
“俺确实……抛弃了你们。”
怨灵愣住了。他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承认。那股疯狂的怨气稍微停滞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狂暴。
“那你……就去死！！！”
怨灵发出一声尖啸，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由白骨和岩浆凝练而成的黑棒，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对着毫无防备的孙悟空当头砸下。
这一次，孙悟空没有躲。
也没有举棒格挡。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根象征着“惩罚”的骨棒落下，目光中竟然多了一丝温柔。
“打吧。”
“这一棒，俺欠你的。”
砰！！！
骨棒重重地砸在孙悟空的肩膀上。
鲜血飞溅。
孙悟空的身体猛地一沉，脚下的血泥炸开一个大坑。但他咬着牙，一声没吭，甚至连护体金光都没有开。
他用肉身，硬接了这充满怨恨的一击。
因为他知道。
要渡这个魔，靠打是不行的。
唯有……痛。
只有比他更痛，才能让他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