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愈发浓重,像是一团团浸了水的湿棉花,堵在人的口鼻和毛孔里。
三人继续前行。虽然刚才“多出来的面饼”事件让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但脚下的路不能停。
孙悟空走在队伍中间,左手一直不自觉地抓挠着右手腕。
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串念珠。
不是佛门的檀木珠,也不是道家的玉珠。那是由九颗拇指大小的、惨白色的微型人头骨串成的。
它们非金非玉,摸上去冰凉刺骨,仿佛是用万年玄冰雕刻而成。无论孙悟空怎么用力,甚至悄悄运起法力去扯,这串念珠就像是长在他的肉里一样,纹丝不动。
“该死……”
孙悟空烦躁地低骂了一声。他生平最恨束缚。当年的紧箍咒是他一生的噩梦,如今虽然成佛作祖,但那种“被套牢”的应激反应还在。
“大圣,别扯了。”
走在后面的地藏王菩萨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那东西没有恶意。贫僧能感觉到,它上面附着的因果线,是……守护。”
“守护?”孙悟空冷笑一声,举起手腕,看着那九颗狰狞的骷髅头,“拿死人骨头守护?这路数比妖怪还邪门。”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抓挠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每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骨质表面时,心底那股莫名的躁郁就会平息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在那浑浊河底沉睡了无数年的……安宁。
就在这时——
“嗡!”
周围的空间毫无征兆地颤抖了一下。
没有杀气。
甚至没有能量波动。
如果是以前的孙悟空,肯定察觉不到。但在这“概念战场”混迹了几天,他对这种违和感已经有了本能的警觉。
“小心!是逻辑狙击!”
走在最前面的天蓬猛地回头,手中的九齿钉耙刚刚泛起黑光,试图张开引力场。
但,来不及了。
这一次的敌人,是潜伏在迷雾深处的“幽灵修正者”。它们不与你正面硬刚,而是隔着层层空间,直接对你的“存在坐标”发动抹除。
一道灰色的细线,无声无息地穿透了迷雾,穿透了天蓬还没完全张开的引力场,甚至穿透了地藏王的感知网。
它直指孙悟空的眉心。
那是【因果律·强制删除】。
速度快到超越了思维。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刚刚捕捉到那抹灰色,那股死亡的寒意就已经刺入了他的识海。
躲不掉。
这是一种“结果先于过程”的攻击。当他在那一瞬间被“锁定”时,结局就已经注定是“死亡”。
“猴哥!!”天蓬目眦欲裂,想要扑过来挡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定格在了半空。
完了。
孙悟空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灰线刺向自己的灵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地在孙悟空的手腕上炸响。
紧接着,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那串骷髅念珠上爆发出来。
那不是火焰的热,而是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燃烧自己灵魂时迸发出的最后温度。
只见那九颗原本死寂惨白的骷髅头中,其中一颗突然亮起了刺眼的红光。
它仿佛活了过来,空洞的眼眶里喷出两道幽蓝的鬼火。
“吼——!!”
一声无声的嘶吼,直接在孙悟空的精神世界里炸开。
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凶残,反而带着一种憨厚、执拗,以及……绝不后退的决绝。
下一秒,那颗发光的骷髅头自行脱离了绳索,化作一道流光,主动迎上了那道必杀的灰色射线。
砰!!
骷髅头在孙悟空眉心前三寸处,与灰线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足以抹杀齐天大帝的“逻辑删除”,竟然被这颗小小的骷髅头,硬生生地……吞掉了。
是的,吞掉。
那骷髅头就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将那灰色的死线一口咬住,然后——
崩碎。
骷髅头化作了漫天白色的骨粉,消散在空气中。而那道致命的攻击,也随之同归于尽。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当孙悟空回过神来时,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飘散的骨粉,又低下头,看着手腕上剩下的八颗念珠。
原本光洁如玉的念珠,此刻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某种精气神。
“它……替我挡了一劫?”
孙悟空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抚摸着那个空缺的位置。
心脏,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就像是在西游路上,那个总是挑着担子、走在最后的沉默身影。每当妖怪从背后偷袭,每当大家都没注意到的角落里有危险,那个身影总是会默默地挡在那里。
不邀功,不说话。
只会用那并不算宽厚的肩膀,硬扛下所有的伤害,然后憨憨地笑一声:“大师兄,没事,皮外伤。”
“为什么……”
孙悟空死死盯着那串念珠,眼眶有些发酸。他明明想不起那是谁,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模糊了。
但这串珠子碎裂时的那种“痛”,却真实得让他窒息。
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咆哮:这东西,比我的命还重要!不能再碎了!
“猴哥!你没事吧?!”
天蓬此时终于冲破了禁锢,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孙悟空的肩膀上下打量。
“没事……”
孙悟空推开天蓬,举起左手,将那串念珠展示给两人看。
“刚才……是它救了俺。”
天蓬的目光落在那些狰狞的骷髅头上。
原本,他对这种阴森的法器是避之不及的。但此刻,看着那熟悉的骨质纹理,看着那空洞的眼窝,天蓬那双统御星河的冷酷眼眸,突然变得迷离起来。
一段尘封的、被迷雾遮掩的记忆碎片,正在这剧烈的冲击下缓缓浮出水面。
“这材质……”
天蓬伸出粗糙的大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骷髅头。
“这不是凡骨。”
天蓬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颤抖,“这是……在这条时间长河里被冲刷了九世、沉溺了九世、却依然没有腐烂的……圣僧之骨。”
“圣僧?”地藏王菩萨闻言,脸色一变,“难道是……”
天蓬没有理会地藏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骷髅头,脑海中那个总是模糊不清的词汇,终于在此刻变得清晰。
“流沙……”
天蓬的瞳孔猛地放大,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线索。
“流沙河……八百里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他猛地抬头,看向孙悟空,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猴哥!我想起来一点了!”
“流沙!为何是流沙?”
“那个人……那个总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人……他是从流沙河里爬出来的!”
“这些骷髅……”天蓬指着孙悟空手腕上的念珠,声音颤抖得几乎变调,“不是杀人的战利品!”
“这是他戴在脖子上的……是他吃掉的……前九世的……”
轰!
一道惊雷仿佛在三人脑海中同时炸响。
孙悟空看着手腕上仅剩的八颗骷髅,只觉得手腕上有千钧之重。
流沙河。
骷髅项链。
那个沉默的挑担人。
那个名字,虽然依旧被迷雾笼罩,看不真切。但这串念珠的来历,已经昭然若揭。
它不是法宝。
它是那个人的命。
刚才碎掉的,不是一颗珠子,而是那个人的一条命!
“他把命……挂在了俺老孙的手上?”
孙悟空的手掌握紧,指甲深深嵌入肉里,金色的血液顺着手腕流淌,染红了那惨白的骨珠。
“混账……”
孙悟空低着头,声音沙哑,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低吼。
“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把命交给俺算什么本事……”
“给俺滚出来啊!!”
他猛地挥起金箍棒,对着刚才攻击袭来的迷雾深处,狠狠地砸了下去。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攻击。
而是带着一种必须要找到真相、必须要救回那个傻子的疯狂。
迷雾翻涌。
三人不再是被动的探索者。
这串断掉一颗的念珠,成了指引他们方向的唯一灯塔——哪怕那灯塔燃烧的是兄弟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