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哥,向大哥,求求你救救文哥儿吧!”
石头见向烽认出自己,侧过身子,露出后身后更加瘦弱的小哥儿,直接在牢笼里面给向烽跪下了。
人伢子见双方认识,走到笼子面前,开了笼子把人放了出来,石头扶着虚弱的文哥儿出来,一群人来到里间。
石头把文哥儿放在一旁,自己转身就给向烽跪下,求向烽救他们夫夫一次。
向烽看石头的夫郎浑身流着虚汗,整个人都处于不正常的潮红,一看就是发着高热。
“刘管事,能否先请大夫来给他诊治?银钱这块我们来出。”
官市里一般伤寒发热是不给治的,都要出来卖身为奴了,官市怎么还会花钱给他们治病。
可向烽主动开口,又是赵衙役的熟人,既然他肯承担医药费,自己也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让人把这对夫夫带下去,吩咐下人去请大夫来给他们治病。
等石头夫夫离开了里间,向烽才找刘管事打听他们两是怎么被卖到官市这边来的。
刘管事见向烽问起,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见惯不怪的漠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向爷您既然问起,小的也不敢隐瞒。这对夫夫,是前几日刚从邻县一个人伢子手里转卖过来的。听那边说,他们原籍是更南边些的江南府人氏,家里似是遭了灾,或是惹了官司,具体的不太清楚,总之是破家了才被发卖。”
他指了指两人被带下去的方向,压低了些声音:
“那小哥儿,您刚才也瞧见了,脸上……破了相,左边脸颊到下巴有道挺深的疤,虽不算狰狞,但终究是损了容貌。那汉子呢,右腿瘸了,走路一跛一跛的,干不了重体力活。”
“这两人,单个拎出来都难出手,偏偏还死活不肯分开卖,非要捆绑在一起。在江南府那边就无人问津,转了几道手到了咱们曲阳府,还是没人愿意一次性买下两个‘残次’的,这便又砸在了手里,最后才流转到咱们这安平县官市。”
刘管事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这等品相,又非要绑在一起,价格压得再低也难寻买主。若不是今日碰上向爷您心善,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了。”
毕竟,在官市里,长时间卖不出去又病弱的奴仆,下场往往很是凄凉。
向烽听完,眉头微蹙,心中已然明了,石头家里估计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被卖到官市里面。
“夫君,咱们将人买下来吧。”云乐拉了拉向烽的衣角,小声的说着。
石头是自己相公的旧相识,他不能见死不救,还有那个小哥儿,看起来也很瘦弱可怜。
向烽拍了拍云乐的手,没有立即回复他,他和石头已经分别五六年了,谁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要不要买,还是等问清楚再说。
向烽安抚地捏了捏云乐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转向刘管事,神色恢复了之前的沉稳,清晰地说道:
“刘管事,我要为城外的骑射场挑选几个人手。需要的是力气大、人实在、最好是以前养过马、家底清白的壮年汉子,暂时不要夫郎或小哥儿。烦请你按这个要求,带些人过来看看。”
刘管事一听,立刻打起精神,连连应承:“向爷放心,您这要求明确,小的这就去把人带来,保准都是干活的好手!”
不多时,刘管事便领着十个身形结实、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汉子回到了里间。
这些人虽然衣着破旧,面容带着些风霜之色,但眼神大多还算清明,手脚粗大,一看就是常做力气活的。
向烽目光锐利地扫过这十人,并未立刻发问,而是对刘管事道:“让他们各自说说姓名、籍贯,原先以何为生,是否接触过马匹。”
刘管事依言示意。这些人便依次开口,有的原是佃户,常年与牛马打交道;有的在富户家做过马夫;还有两个甚至曾在北边的草场帮工放过牧。
向烽仔细听着,偶尔会插话问一两个细节,比如“日常喂马都用什么料?”“可会简单的修蹄、挂掌?”“若马匹受惊,该如何处置?”
他问得专业,那些真有经验的便能对答如流,而试图蒙混的则支支吾吾。
云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只觉得自家夫君此刻格外威严,颇有几分大将点兵的气势。
经过一番细致的询问和观察,向烽最终从中选定了五人。
这五人要么是确有养马经验,手脚麻利;要么是瞧着格外憨厚老实,眼神正派,且力气十足。
他转头对刘管事道:“就这五人。你核算一下身价,一并办理手续吧。”
说完又对着刘管事说;
“劳烦把刚刚带下去的石头再带回来,我需要问他点事情,如果没什么问题,这两人,我们也要。”
刘管事一听向烽可能要买那对夫夫,特别积极的应下,这两人要是向烽不买,估计得砸在自己手里了。
文哥儿已经有大夫帮忙诊治了,石头自己一个人来见向烽夫夫,刘管事把地方留给他们叙旧,和赵衙役一起退了出去。
赵衙役临走之前,向烽还邀请他来参加骑射场的开业,让他有空就过去玩。
人都走了,向烽才有时间好好的问问石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先是介绍了下云乐的身份,“这是你嫂夫郎。”
然后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被卖到人市了?还瘸了腿?”
石头听到向烽的问话,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痛苦与愤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开始讲述:
“向大哥,嫂夫郎,事情……是这样的。”
“我和文哥儿是一个村长大的,自小就定了亲。后来我按律去服了兵役,走之前,文哥儿就跟我说,他一定等我回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
“我走后,文哥儿渐渐长开,成了村里拔尖的清秀哥儿。没想到……被我们县里一个姓权的富绅盯上了,那老色鬼非要买了他回去做小妾。文哥儿的爹娘……眼皮子浅,觉得我上了战场活不下来了,又觉得小哥儿是赔钱货,竟然就答应了!”
“万幸的是,我活着回来了。”
石头说到这里,语气带着一丝庆幸,随即又转为愤怒,“我们俩的亲事没黄,文哥儿拼死也要嫁给我。我们村的村长还算公正,出面主持,让我们成了亲。可那权富绅……他根本没死心!”
石头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那畜生……他派人故意在路上调戏文哥儿,逼我动手。我一时气不过,打了那些混混。可没想到……他们转头就杀了其中一个混混,把罪名栽赃到我头上!说我杀人偿命!”
他声音哽咽起来:“他们把我抓进大牢,严刑拷打,这条腿……就是在牢里被打断的。然后他们又拿着我的生死,去逼文哥儿……说文哥儿若从不跟他,就让我死在牢里。文哥儿他……他为了我……”
石头声音哽咽,红着眼眶道:“文哥儿他……拿着我当初送他防身的匕首,当着那富绅的面,狠狠划破了自己的脸!他说……‘如今我破了相,你还要吗?’”
“那富绅见什么都没捞着,还惹了一身骚,恼羞成怒。但他权势大,最后还是给我们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们夫夫二人判了流放,实际上却辗转卖到了人市……我们一路被转卖,受尽苦楚,若不是想着彼此,早就撑不住了……”
云乐听到这,噌的一下站起来,开始大骂那个富绅,气的眼眶都红了。
向烽也是一样,石头夫夫的遭遇就是他和云乐之前可能会遭受到的事情,如果不是他有何家这层关系,如果不是将军惦记着他,那他们俩的日子也不会像今天这么顺遂。
同情归同情,可买人这件事情,还是要和石头说清楚:
“如今你是奴籍,想要从官市出去,我可以将你们夫夫二人买走。籍贯也可以帮你们花钱改了,这些银钱就算我借你们的。等你们自己找到活计,慢慢攒钱再还也行。”
向烽知道石头是个汉子,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求回报的救助,他心里也会不安。把钱的事说清楚,他们也不会负担太重。
“向大哥,你买了我们夫夫,我们以后就给你当奴仆,不用花钱给我们消籍了。”
“可你们以后......”向烽还想再劝,石头却打断他。
“向大哥,您的好意,我们夫夫心领了。但是,不用再为我们打算以后了。”
“我和文哥儿如今这副模样——一个瘸了腿,干不了重活;一个破了相,走出去也难免受人指点。我们是残破之身,能捡回这条命,还能在一起,已经是天大的侥幸。”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您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伸手,给了我们一条活路,这份恩情,比山还重。我们……我们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报答您的。唯有这副残躯,这条性命。”
他目光坦然地看向向烽,带着一种将自己全然交付的郑重:
“请您买下我们,我们就是您的人,是向家的仆役。做牛做马,生老病死,都由您做主。只有这样,我们心里才能踏实,才能觉得……算是还了您这份天大的恩情。求您成全!”
他们夫夫二人,在经历了背叛、构陷、毁容、残废,看尽了世态炎凉之后,将向烽的援手视为唯一的救赎。
对他们而言,唯有将自己彻底依附于恩人,用余生所有的忠诚和劳力来偿还,才能让他们在恩情面前,不至于羞愧难安,才能让他们重新找到在这世上的位置和活下去的意义。
向烽见石头拒绝的干脆,知道他现在还没转过弯,点点头答应下来,心里想着等以后他们两心里宽解了,再提重新消籍的事情。
双方谈好,向烽喊刘管事进来结了账,五个成年的汉子一人八两,石头夫夫两个人一共才六两。
结好账,刘管事帮忙把身契弄好,向烽才带着几人准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