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晕如同野兽的独眼,在竹林缝隙间急速逼近,将扭曲的人影投在苍白的竹竿上,仿佛群魔乱舞。林建明嘶哑的咆哮与杂沓的脚步声,混合着血怨池中怨灵无声的尖啸,构成一首令人窒息的催命曲。
前是吞噬生灵的恐怖血池,后是冷酷无情的家族追兵。林溪被夹在中间,退无可退。腕间蚀印灼痛欲裂,那三个暗金人形疯狂闪烁,与池底那点微弱的蓝色光晕产生着某种危险的共鸣,拉扯着她的神魂,几乎要让她失去平衡跌入那翻腾的血水之中。
不能死在这里!
母亲惨烈的过往,祖母未竟的抗争,还有那神秘观镜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如同三道微光,在她近乎绝望的心底点燃了最后的倔强。
她猛地回头,目光死死锁定血池底部那点摇曳的蓝光——“清辉之种”。那是唯一的希望,是净化这污秽之地的可能,也是契约的见证!祖母的纸条,观镜人的指引,都指向它!
拼了!
就在最前方的家丁几乎要冲出月亮门洞,狞笑着伸手抓向她的后颈的瞬间,林溪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她没有试图冲向追兵,也没有盲目地跳入血池,而是将全身的力量,连同那半枚青铜钥匙传来的清凉气息,以及铜镜中汲取的微弱能量,尽数灌注到双腿,猛地向侧前方一跃!
她的目标,是那座歪斜欲倒、连接着池岸与水榭的腐朽栈桥!
“咔嚓!”
年久失修的木板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瞬间断裂。但她凭借着一股狠劲和精准的落点,险之又险地踏上了栈桥靠近水榭的那一端。身形剧烈摇晃,她单手抓住水榭边缘一根勉强支撑的栏杆,稳住了身体。
追兵们显然没料到她会冲向这座公认的“绝路”。水榭孤立于池中,除了这条栈桥,再无他路。他们瞬间涌到栈桥入口,却被林建明抬手拦住。
“别过去!”林建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死死盯着林溪,又忌惮地看着脚下翻涌的血池,“血怨池被彻底惊动了,栈桥承受不住多人重量!她这是自寻死路!”
他转而朝着水榭方向厉声喝道:“林溪!乖乖回来!仪式尚可挽回!你若执迷不悟,惊动了池中先祖怨灵,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林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背靠着水榭冰凉的柱子,剧烈喘息着,目光却紧紧盯着池底那点蓝光。站在这个角度,她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蓝光散发出的、与周遭怨念截然不同的纯净气息,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强的、不屈不挠的生命力。
同时,她也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血池的恐怖。那无数载沉载浮的骸骨,那伸出的苍白手臂,那直接冲击灵魂的怨恨与悲鸣,如同无形的潮水,不断拍打着她的意识防线。若非青铜钥匙散发出的清凉能量护住心神,她恐怕早已精神崩溃。
她必须拿到“清辉之种”!
可如何下去?这血池深不见底,怨灵遍布,贸然潜入,与送死何异?
她的目光扫过水榭内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些破碎的瓦罐和积年的灰尘。唯一的异常,是水榭中央的地板上,刻画着一个模糊的、与铜镜镜钮符号有几分相似的图案,只是更大,也更残破。
鬼使神差地,林溪走了过去,蹲下身,用手拂去图案上的厚厚的灰尘。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刻痕时,异变发生了!
她腕间的蚀印猛然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不是灼痛,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激活的共鸣!她背包里的铜镜也剧烈震颤起来,镜框上的血色莲纹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
紧接着,她脚下的图案骤然亮起!不是温暖的光,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色的幽光!
嗡——!
整个水榭,不,是整个血怨池区域的空间,开始发生剧烈的、远超之前的扭曲和折叠!林溪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破裂、重组!
竹林的绿意、追兵的身影、天空的月色……一切现实的景物都在迅速褪色、远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她感知中强行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翻滚涌动的暗红色!
她不再是站在水榭里,而是悬浮在一片浩瀚无垠的血色虚空之中!
上下左右,皆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暗红,如同置身于某个巨兽的血管内部。无数模糊、扭曲的记忆片段,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这血色虚空中沉浮、闪烁。她看到了不同时代的女子被强行拖向铜镜的惨状,看到了她们手腕上亮起的各色蚀印,听到了她们临死前绝望的诅咒或麻木的哀泣……这是血怨池千年积累的怨念记忆具象化!
而在她的正前方,虚空的核心,那点“清辉之种”的蓝色光晕依旧顽强地闪烁着,并且比在现实中看到的要清晰、明亮得多!它像是一颗蓝色的心脏,在污秽的血色中持续搏动,散发出纯净的净化之力,将靠近它的怨念记忆稍稍驱散。
这里……是血怨池的精神核心?或者说,是依托于血怨池而存在的某个记忆与怨念的幻界?
林溪瞬间明悟。那水榭中的图案,是一个入口,一个连接现实与这片血池幻界的通道!而她的蚀印和铜镜,就是开启这通道的钥匙!
她尝试移动,发现可以在这片血色虚空中漂浮。她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点蓝光奋力“游”去。
越靠近蓝光,周围那些怨念记忆的冲击就越发强烈。无数女子的悲苦、愤怒、不甘,如同病毒般试图侵入她的意识。
“为什么是我……”
“林家……诅咒你们……”
“女儿……我的女儿……”
这些碎片化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紧守心神,依靠着青铜钥匙的清凉和内心深处那股不愿屈服的意志艰难前行。
就在她距离蓝光仅有数丈之遥时,异变再生!
一道极其强大、凝聚了无数怨毒的血色洪流,如同一条狰狞的巨蟒,从虚空深处猛地向她扑来!这洪流的气息远超之前的散乱怨念,充满了主动的攻击性和毁灭意志!
是血怨池积累的核心怨念!它不允许净化之力的存在!
林溪脸色煞白,她能感觉到,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绝对无法抵挡这恐怖的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柔和却坚定的月白色光晕,突兀地在她身前亮起,如同在污血中绽放的一朵净莲。
是那个观镜人!
她再次出现了,依旧是那身月白旗袍,面容模糊,但身影比在现实中凝实了许多。她背对着林溪,面向那扑来的血色洪流,缓缓抬起了双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那月白光晕如同最坚韧的薄膜,将血色洪流稳稳地挡在了外面。怨毒的冲击与纯净的守护之力相互侵蚀、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快去!”一个清冷而急切的声音,直接响在林溪的脑海,是那观镜人!“我只能暂时抵挡!取出‘清辉’,触碰它,感受它!”
林溪不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冲到了那点蓝色光晕之前。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那并非一颗珠子或宝石,而是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纯净无比的蓝色能量体,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生机与净化法则。
她伸出手指,颤抖着,轻轻触碰那团蓝光。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灵魂深处炸开!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浩瀚而温暖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涌入她的意识。不再是怨念的碎片,而是一段段古老而清晰的记忆画面,伴随着深刻的明悟:
她看到了远古时代,一位目光清澈如泉、身着素麻长袍的女子(初代观镜人?),与一面古朴的铜镜(虚渊镜的前身?)立下某种平等互助的“契约”……她看到了林家先祖如何背叛契约,用阴谋和禁术扭曲了铜镜的本质,将其变为吞噬血脉的邪物,并建立了以女子为祭品的残酷循环……她看到了“清辉之种”正是初代观镜人留在镜界本源的一缕不灭真灵,是契约的见证,也是未来破除枷锁的唯一希望……
与此同时,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净化能量,顺着她的指尖,流遍她的四肢百骸,最后如同百川归海,汇入她腕间的蚀印!
那三个原本暗金灼热的人形标记,在接触到这股纯净能量的瞬间,发出了“嗤嗤”的声响,如同烧红的铁块被投入冷水!暗金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那令人发狂的灼痛感也大幅减轻!
这“清辉之种”的力量,竟然能压制甚至净化蚀印!
然而,好景不长。或许是林溪触碰并引动了“清辉之种”的核心力量,刺激了整个血怨池的根基。整个血色虚空开始剧烈崩塌,更多的、更强的怨念洪流从四面八方涌来,观镜人撑起的月白光晕开始剧烈摇晃,变得明灭不定。
“走!”观镜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急促,“带着‘清辉’的印记离开!回现实…去祠堂…寻找…契约的另一半…”
她的身影在怨念的冲击下开始变得模糊。
林溪知道不能再停留。她深深看了一眼那团依旧在闪烁的蓝色光晕(它并未被取走,只是将一部分印记和能量赋予了她),然后凭借着与铜镜和蚀印的联系,集中精神,默念:“回去!”
更强的眩晕和撕扯感传来。
当她再次恢复感知时,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座破败的水榭中央,脚下的图案已经彻底黯淡,失去了所有光泽。
外面的天光已经微亮,黎明将至。血怨池恢复了死寂的墨黑,仿佛昨夜的一切惊涛骇浪都只是幻觉。栈桥对面的岸上,林建明和那些家丁竟然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些凌乱的脚印。
是忌惮血池的异动暂时退走了?还是另有阴谋?
林溪来不及细想,她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三个蚀印人形,虽然并未消失,但颜色已经从刺目的暗金变回了较为暗淡的朱砂色,那股时刻灼烧灵魂的痛楚也减弱了大半。而在蚀印图案的旁边,一个淡淡的、如同水滴般的蓝色印记,正若隐若现地浮现在她的皮肤之下,散发着一丝微弱的清凉气息。
这是“清辉之种”的印记!她成功得到了它的认可和部分力量!
不仅如此,她脑海中多出了许多关于林家、关于虚渊镜、关于那场背叛契约的古老记忆碎片。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为她指明了方向——
祠堂!契约的另一半,很可能就在林家祠堂的某处!
而那个神秘的观镜人……她究竟是谁?为何一次次帮助自己?她最后提到的“契约的另一半”又是什么?
林溪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微弱的净化之力,以及脑海中沉甸甸的古老真相。
危机远未解除,林建明绝不会善罢甘休,蚀印也依旧存在。但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只能仓皇逃窜的猎物。她拥有了反击的线索和力量。
晨曦微露,照亮了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
下一站,林家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