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深处的幽暗像被墨汁晕染的宣纸，刚迈过入口的藤蔓，潮湿的水汽便扑面而来，带着海腥味与青苔特有的微涩气息。我的猫耳下意识地抖了抖，避开垂落的湿滑藤蔓——那些藤蔓上还挂着细碎的海沙，大概是涨潮时被浪花卷进来的。
“这里比想象中要开阔呢。”荧的声音在洞内荡开浅浅的回音，她抬手用指尖碰了碰身旁的岩壁，指尖立刻沾了层湿漉漉的青绿色，“石壁上长满了青苔，摸起来软软的。”
脚下的路渐渐变成没过脚踝的浅水，清澈得能看见细沙里钻来钻去的小鱼。它们大约只有手指长短，银灰色的鳞片在幽暗里泛着微光，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便嗖地一下钻进石缝里，只留下圈圈涟漪在水面散开。我的尾巴不自觉地在身后轻轻摆动，扫过水面时溅起细碎的水花，引得派蒙惊呼着跳开：“雨欣的尾巴别乱动啦，会弄湿衣服的！”
“抱歉抱歉。”我笑着把尾巴往身后收了收，却感觉到娜维娅的指尖轻轻挠了挠我的尾尖。她总是这样，明明在外人面前端庄得体，私下里却喜欢逗弄我的尾巴。我往她身边靠了靠，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换来她低低的笑声。
凌华正借着洞顶缝隙漏下的微光翻看日记，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母亲的笔记里说这里‘有水声如琴’，果然没错。”她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伸进水里，那些小鱼竟不怕生，凑到她指尖旁轻轻啄了一下，引得她轻笑出声，“它们好像不怕人呢。”
“说不定是‘椿’经常来喂它们？”派蒙在水面上低空飞着，小脚丫差点碰到游过的鱼群，“如果是狐狸神使的话，肯定能和小动物说话吧！”
我们沿着洞窟缓缓前行，两侧的岩壁上不时能看到天然形成的石笋，有些像倒挂的冰棱，有些则像丛生的珊瑚。水滴从石笋顶端坠落，砸在水洼里发出叮咚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真的像凌华说的那样，如同天然的琴声。
“我们分开找找看吧？”娜维娅提议道，她抬手拨开挡路的藤蔓，“范围不算太大，保持能听到声音的距离就好。”
这个提议很合理。我往左侧的岔路看了看，那里的水面似乎更深些，石壁上还挂着几串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花瓣薄得像纸，在微弱的光线下几乎透明。“那我去那边看看。”
“小心脚下。”娜维娅伸手替我把耳后沾着的水珠擦掉，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有事就喊我。”
“知道啦。”我笑着朝她眨眨眼，转身走进了岔路。
这条岔路比主通道更狭窄，水面没过了小腿肚，走起来有些费力。我的猫耳警惕地转动着，捕捉着周围的动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水滴声，似乎还有某种更细微的响动，像是布料摩擦石头的沙沙声。我屏住呼吸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那声音消失了，只剩下石缝里小鱼逃窜的水花声。
“是错觉吗？”我喃喃自语着，抬手按了按发间的白鹭发簪。冰凉的玉石触感让我冷静了些，或许只是风声穿过石缝的声音吧。
往回走时，正好撞见荧从另一条岔路出来，她手里拿着片巴掌大的贝壳，贝壳内侧泛着彩虹般的光泽。“雨欣看，这里居然有这么漂亮的贝壳。”她把贝壳递到我面前，浅金色的发丝上沾了点青苔，“说不定是被海浪冲进来的。”
“确实很漂亮。”我接过贝壳对着光看了看，“你那边有发现吗？”
荧摇了摇头：“只有些奇怪的刻痕，看起来不像是人为的。凌华说可能是海水侵蚀形成的。”
我们回到刚才分开的地方时，凌华正蹲在一块平整的岩石旁，用手指描摹着石壁上的纹路，派蒙在她头顶飘着，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娜维娅却不见踪影，正当我想开口喊她时，远处突然传来她清亮的声音：“大家快过来！我发现了个奇怪的东西！”
声音是从洞窟最深处传来的。我们对视一眼，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水洼被踩得哗哗作响，小鱼被惊得四处乱跳，我的尾巴在身后大幅度地摆动着，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娜维娅正站在一面看起来与周围岩壁毫无二致的石壁前，她的手掌按在石壁上，眉头微微皱着：“你们看这里。”她用手指敲了敲石壁，发出的声音比周围的岩壁更沉闷，“这后面是空的，像是扇门。”
我们凑近了才发现，这面石壁的边缘确实有极细微的缝隙，只是被厚厚的青苔覆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石壁上还刻着些模糊的花纹，像是被水浸泡得褪了色的水墨画。
“我刚才试着推了推，”娜维娅往后退了半步，活动了一下手腕，“纹丝不动，好像需要什么机关。”
我看向凌华：“日记里有没有提到过类似的石门？”
凌华连忙翻开日记，指尖快速地在泛黄的纸页上滑动着，银白的发丝垂落在书页上，沾了几滴水珠。“等一下……这里好像有段奇怪的话。”她的手指停在一段用红笔标注的文字上，轻声念了出来，“‘鹤衔来一朵装饰发梢的鲜花，白兔将四片月光缝成裙摆，我打扮得当，向着东方喊了七声椿的名字，转眼便站在去往她家的小径上。’”
“鹤、白兔、七声……”荧低头思索着，指尖轻轻点着下巴，“这些数字会不会有什么意义？一朵鲜花是一，四片月光是四，七声名字是七……”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会不会是敲门的次数？按照一、四、七的顺序试试？”
这个猜测听起来很合理。我走到石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这只是个机关，但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娜维娅站到我身边，伸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别紧张，我在呢。”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来，让我安定了不少。
我抬起手，按照荧说的顺序敲了下去。
第一声敲击在洞窟里回荡，清脆的响声过后，石壁没有任何反应。
我顿了顿，接着连敲了四下。第四声落下时，隐约听到石壁后面传来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连续敲了七下。第七声的回音还没散去，石门里突然传来一阵奇妙的转动声，像是无数齿轮在同时咬合。紧接着，整面石壁都轻微地震动起来，覆盖在表面的青苔簌簌掉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岩石。
“动了动了！”派蒙兴奋地拍着小手。
石门缓缓向内打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一股更浓郁的灰尘气息从里面飘出来。我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尾巴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莫名的期待。
门后并没有想象中的通道，只有一个半人高的石台，上面静静地放着一个木盒。那木盒约莫有两个巴掌大小，盒身是深棕色的，边角镶嵌着金色的花纹，在幽暗里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像是精心保存了很久的物件。
“这就是……”凌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慢慢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木盒。盒子很轻，捧在手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里面会是什么？”派蒙好奇地凑近，小鼻子都快碰到盒盖了，“难道是狐狸神使的宝物？”
凌华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低头看着木盒上的花纹：“这花纹……和母亲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很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掀开了盒盖。
盒盖打开的瞬间，并没有什么金光四射的景象，里面只躺着一本薄薄的笔记，封皮是浅粉色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看起来像是经常被人翻阅。
“这是……笔记？”荧惊讶地眨了眨眼，“难道是椿的日记？”
凌华拿起笔记翻了两页，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洞窟里只有石缝漏下的微光和几株发着淡绿色荧光的植物，光线实在太暗，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她合上笔记，把它放回木盒里盖好：“各位，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吧。这里光线太暗了，根本看不清内容。”
确实如此。我抬头看了看洞顶，那些漏光的缝隙已经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看来外面已经快天黑了。“走吧，出去找个亮堂的地方。”
往洞窟外走时，我的尾巴不小心勾到了娜维娅的手腕，大概是刚才太专注于木盒，忘了把尾巴收好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松开，她却反手轻轻握住了我的尾尖，指尖在毛茸茸的尾巴上轻轻摩挲着。这个小动作让我脸颊发烫，却又舍不得挣开——只有在这种没外人的地方，她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亲近我。
走出洞窟时，夕阳正好把海面染成了一片熔金。橙红色的光洒在沙滩上，连带着我们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几只海鸟掠过海面，翅膀上沾着夕阳的余晖。
凌华找了块平整的大礁石，小心翼翼地把木盒放在上面。礁石被晒了一天，还带着暖暖的温度，正好驱散了洞窟里带来的寒意。她打开盒盖，再次拿出那本浅粉色的笔记，指尖轻轻拂过封皮上的磨损痕迹。
我们四个没有凑上去，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等着。派蒙好奇地探头探脑，却被荧轻轻按住了肩膀；娜维娅站在我身边，手很自然地搭在我的腰上，指尖偶尔会碰到我的尾巴；我则望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太阳，心里猜想着笔记里会写些什么。
没过多久，就听到凌华发出轻轻的叹息声。那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失落，又像是释然。我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又过了一会儿，凌华终于合上了笔记，把它放回木盒里。她抬起头时，眼眶红红的，却没有掉眼泪，只是脸上带着浓浓的失落。“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才没有久等呢，”我连忙摆手，走上前在她身边蹲下，“你看得很快啦。”
荧也走过来，递给凌华一块手帕：“擦擦汗吧，刚才在洞窟里跑了那么久。”
凌华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轻声说：“我想，我应该把笔记里的内容告诉你们。虽然……里面的东西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派蒙终于忍不住了，飞到凌华面前，“难道这不是狐狸神使的笔记吗？”
凌华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不是狐狸神使。‘椿’的真身……其实是我的母亲。”
“哎？！”我们四个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声音在沙滩上回荡。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抓住了娜维娅的手——凌华的母亲？那个传说中神秘莫测的椿，竟然就是神里家的主母？
凌华看着我们震惊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很惊讶吧？我刚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但笔记的开头就是这么写的。”她顿了顿，拿起笔记翻开第一页，轻声念了出来，“‘椿与平时的我既相同又不同，作为椿时，我不是神里华代，而是一个最最平凡的女子。以下所有，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我所记录的生活琐事罢了。’”
念完这段话，她合上书，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笔记里写的，全是母亲平日里那些私密又琐碎的小心思。我们之前找到的设计图纸，那些异国料理的做法……其实都是她自己想尝试的东西。”
娜维娅恍然大悟：“所以那些看起来像是给朋友的礼物，其实是母亲给自己设计的？”
“嗯。”凌华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笔记的封面，“对你们来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我完全能理解。她嫁给父亲之后，每天都要以神里家主母的身份处理各种事务，社奉行的职责让她必须时刻保持端庄得体，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家族。”
她转过身，侧对着我们，夕阳的光勾勒出她银白的发丝和低垂的眼睫：“其实……我自己也有这样的一面。看到笔记里那些想穿漂亮衣服、想尝遍美食的念头时，我甚至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就好像自己藏在心里的想法被人写在了纸上。”
海浪拍打着沙滩，卷起白色的泡沫又退去。凌华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父母过世后，我和哥哥接手了神里家的一切。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总会想，母亲当年是不是也遇到过同样的事？她会怎么处理呢？可时间太久了，我记忆里的母亲，只剩下威严和高贵的样子，好像她天生就该是完美的主母。”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像是积攒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其实我们都一样啊。”我轻声说，“不管看起来多厉害，心里总有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就像荧，明明是旅行者，却总被各种事情耽搁行程；娜维娅私下里却喜欢拉着我去吃甜点。”
娜维娅笑着揉了揉我的猫耳：“说什么呢，明明是你自己贪吃。”她转向凌华，眼神温柔了许多，“我觉得你母亲很勇敢，即使被身份束缚，也能偷偷保留着自己的小世界。”
“是啊，”荧也在一旁点头，“能这样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愿，其实很不容易。”
凌华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向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水光：“她在笔记里说，经常会远远地看民间的庆典。那里人很多，灯笼亮得能照亮整个夜空……其实我也偷偷看过，真的很热闹。”她忽然笑了起来，带着点自嘲，“但我们社奉行的人，根本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挤在人群里。那个年代，社奉行和民众的关系还很疏远，要是突然出现在庆典上，大家肯定会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所以那张设计图纸，是她想穿去庆典的衣服？”派蒙终于明白过来，小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嗯。”凌华点头，笑容里带着点怀念，“她还写了想去尝尝祭典上卖的异国料理，说听商人们提起过，璃月的杏仁豆腐和蒙德的苹果酿都很美味。”她顿了顿，忽然笑出了声，“说出来有点冒昧，但我真的没想到，母亲也有这么少女心的一面呢。”
“这哪里冒昧了？”娜维娅双手握住凌华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我觉得你母亲是个又可爱又有责任心的人。她把家族的责任扛在肩上，却没有忘记自己也有想做的事，这很了不起。”
凌华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火。她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珠：“谢谢你们。其实……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母亲和我，在很多地方都是一样的。她把无法实现的心愿寄托在‘椿’身上，而我……”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换一种方式。”
“换一种方式？”派蒙好奇地歪着头。
“嗯。”凌华抬起头，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让她的笑容看起来格外温暖，“我不打算像母亲那样藏起自己的心愿。我想……不留遗憾地度过每一天。”
她说到这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绞着和服的腰带，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那个……各位，我……呃……”
我们四个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都忍不住露出了坏笑。派蒙甚至故意咳嗽了两声，逗得凌华的脸更红了。
凌华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小声说：“呼……放松，放松……”然后她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们：“你们……对稻妻的祭典有兴趣吗？”
我立刻笑着举手：“当然有兴趣！只要是和娜维娅一起，热闹的地方我都喜欢。”
娜维娅捏了捏我的尾巴，笑着附和：“我也很喜欢祭典，尤其是夜市里的小吃，每次都能吃撑。”
“凌华这是在邀请我们吧？”荧笑眯眯地看着她，浅金色的发丝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想让我们陪你一起去参加祭典？”
“祭典上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吧！”派蒙拍着小手，已经开始兴奋了，“我要吃三色团子和鲷鱼烧！”
凌华被我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脸颊通红，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嗯！今晚正好有月见祭，我想……想请大家陪我一起去。”
“当然没问题！”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还没等凌华反应过来，我和娜维娅就一左一右拉住了她的手，荧从后面轻轻推着她的后背，派蒙则在前面带路，像上次那样把她“半绑架”着往回走。
“等等，我们的东西……”凌华笑着挣扎了一下，眼睛却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早就收到神之眼里啦。”我晃了晃手腕上的雷系神之眼，笔记和披萨都被我妥善收好了，“放心吧，不会弄丢的。”
夕阳把我们五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金色的沙滩上。海浪还在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海鸟的叫声混着我们的笑声，在傍晚的空气里回荡。凌华被我们推着往前走，银白的发丝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嘴角始终扬着好看的弧度。
“快点快点，再晚一点祭典的灯笼就要亮起来啦！”派蒙在前面飞着，时不时回头催促我们。
“知道啦小馋猫。”我笑着回应，转头看向身边的娜维娅。她正好也在看我，夕阳的光落在她蓝色的眼睛里，像是盛着一片融化的金子。我们相视一笑，握紧了彼此的手。
身后的凌华还在和荧说着什么，声音轻快得像风铃。我知道，从今天起，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一定也像这即将亮起灯笼的祭典一样，变得温暖而明亮了。
而我们的旅程，又多了一段温柔的记忆。就像那支白鹭发簪，会永远别在发间，提醒着我们此刻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