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尖再次探出林影的刹那,张定远的手已握紧火铳枪管。他没再下令齐射,只是盯着那根缓缓前移的矛杆,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是三五人的试探。
树丛剧烈晃动,大批倭寇从林中涌出。人数远超先前,至少百人以上,分作三队推进。前排是持重盾的刀手,腰间挂着短斧,步伐沉稳;中间一列弓手挽弓待发,箭头在晨光下泛着冷铁光泽;后方还有扛着云梯和破门槌的壮汉,显然是冲着阵地工事来的。
“重新列阵!”张定远吼了一声,声音沙哑但有力。
敢死队员们迅速行动。还能用火器的十一人被集中到正面高地处,分成三组轮替射击。伤员退至后方,有人负责递送弹药,有人包扎伤口。近战组依托沙袋墙和拒马组成第二道防线,长枪斜插地面,刀刃朝外。
倭寇没有立刻冲锋。他们压低身形,在距滩头一百步处停下,摆出包围态势。左翼弓手率先放箭,数十支箭矢腾空而起,划过弧线落向明军阵地。一名队员躲闪不及,肩头中箭,闷哼一声倒地。
“别还击!”张定远喝住要举铳的火铳手,“等他们靠近!”
箭雨持续了三轮,又有两人受伤。喷火器组尝试点火压制,但燃料不足,只喷出半截火焰便熄了。老陈改进的短管喷火器本就不耐久战,连番使用后已接近报废。
倭寇见火力减弱,开始推进。盾阵在前,稳步前行,脚步踩得沙地震动。距离五十步时,第一波火铳响起。三名火铳手瞄准密集处开火,铅弹穿透盾牌缝隙,击倒两人。倭寇稍有停顿,但很快继续前进。
“换弹!第二组准备!”张定远喊道。
第二组火铳手立即补上,又是一轮齐射。这次打中了盾阵边缘,一名持旗倭寇被击中胸口,旗帜歪斜倒地。倭寇队伍出现短暂混乱,后排急忙扶起新旗。
张定远眯眼观察,发现左翼林缘一棵大树下站着几名军官模样的人,其中一人正挥动令旗指挥调度。他立刻点出三人:“你们三个,集火那棵树下的持旗者。”
三人架好火铳,屏息瞄准。片刻后,枪声同时炸响。一名倭寇军官应声倒地,手中令旗落地。敌军指挥出现迟滞,攻势为之一缓。
“他们怕了!”张定远抓住时机大声鼓舞,“再撑一刻,援军必至!我们守住这里,百姓才有活路!”
队员们咬牙回应,有人低声重复:“守住这里,百姓才有活路。”
倭寇重整阵型,改由右翼发起强攻。二十多名刀盾手猛冲而来,逼近至三十步内。张定远下令齐射,十二支火铳全部开火。硝烟弥漫中,七八名倭寇倒地翻滚,余者仍扑上来,撞上拒马。
近战爆发。刀斧砍在木桩上发出闷响,倭寇试图掀翻障碍。一名敢死队员被钩倒,瞬间被数把刀劈中,当场牺牲。另一人挺枪刺穿敌人咽喉,却被侧翼倭寇一刀砍中大腿,跪倒在地。
张定远抽出长剑加入战团。他一脚踹飞一名攀爬拒马的倭寇,反手一剑刺入对方胸膛。拔剑时带出鲜血,溅在脸上。他抹了一把,继续向前。
一名倭寇从侧面突袭,刀锋直取脖颈。张定远低头避过,顺势挥剑横扫,削断对方手腕。那人惨叫未出,已被身后赶来的刘虎一枪挑翻。
“右腿撑得住吗?”刘虎喘着气问。
“没事。”张定远回答,“你带人守中间,我去左边。”
他拖着伤腿移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右腿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渗出的血顺着铠甲流下,在沙地上留下断续的红点。
左侧防线压力最大。倭寇不断投掷火油罐,虽未点燃,但浓烟四起,视线受阻。两名火铳手因烟熏咳嗽不止,无法瞄准。张定远命令他们撤下,由弓弩手接替远程压制。
就在此时,倭寇主力发动总攻。三面同时推进,呐喊声震天动地。沙袋墙被撞得摇晃,一处缺口已有倭寇翻入。两名敢死队员死死顶住,一人被砍中腹部,肠子流出仍不退后,直到被同伴拖走。
张定远冲过去补防。他一脚踢翻刚爬上来的倭寇,长剑连刺两人。但敌人数目太多,缺口越撕越大。他急令预备队支援,可全队只剩八人未负伤,全都投入战场。
弹药开始告急。一名火铳手打出最后一发子弹后,扔掉火铳抄起刀冲上去。喷火器彻底熄灭,只剩一根焦黑的铜管。弓弩手箭壶见底,开始捡拾敌方箭矢回射。
一名年轻队员倒在张定远脚边,胸口插着一支箭,眼睛睁着,嘴里还在念:“我没……没逃……”
张定远蹲下,合上他的眼皮,抓起他手中的火铳。枪管还温热,扳机松动。他站起身,将火铳递给身后一名装弹的伤兵:“还能用,接着打。”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喉咙干裂出血。脸上满是汗水、血污和硝烟灰烬。铠甲多处破损,右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重量。
但没人后退。
每一个活着的队员都在战斗。有人断了手臂仍举盾挡箭,有人瘸着腿传递石块砸敌,有老兵抱着临死的战友尸体挡住突破口,直到自己也被刺穿。
倭寇一波接一波地冲来。尸体堆积在滩头,血水混着海水在沙地上流淌。太阳升得更高,照在残破的旗帜上,照在染血的刀刃上,照在不肯倒下的身影上。
张定远站在阵地中央,左手拄剑,右手握着最后一只火铳。弹药箱空了,箱盖翻开朝天躺在地上。火铳里只剩三发子弹。
他抬头看去,倭寇仍在逼近。这次是从背后树林绕出一支小队,意图夹击。主阵前方的敌人也重新集结,盾阵再度压上。
刘虎跑过来,脸上带伤:“只剩十五人能战,七人重伤,火药没了。”
张定远点头。他把最后三发子弹分给三个最稳的射手,指着左翼指挥位:“看到那个举刀的头目了吗?等他露头,一起打。”
众人屏息等待。
风卷起沙粒打在脸上。远处海浪拍岸,却盖不过战场上粗重的呼吸与呻吟。
一名倭寇军官从树后走出,举起佩刀下令冲锋。
三支火铳同时响起。
军官倒下,刀落在泥里。
倭寇阵型一顿。
张定远拔出长剑,高举过头。
“戚家军——”他吼出两个字,声音撕裂般响起。
剩下的战士跟着怒吼:“戚家军!”
吼声未落,敌潮再度扑来。
张定远迈出一步,剑尖指向前方。
他的右腿突然一软,膝盖重重磕在沙地上。剑柄沾血太滑,手指抓了两下才重新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