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晚风吹起的发梢还带着点湿润的凉意，微光的手指就被陆辰逸攥进了掌心。波音777的舷窗外，云海在万米高空铺展开，像极了她画笔下未干透的留白。旁边座位上，陆辰逸正低头看文件，指尖却时不时摩挲她的手背——这是他这半年养成的习惯，不管多忙，只要两人坐在一起，总得有处肌肤相触才安心。
“睡会儿？”他把毯子搭在她腿上，声音压得很低，“还有六个小时才到，养足精神，周明宇那小子肯定要拉着我们去吃巷口的卤味。”
微光确实有点困，画展结束后连轴转着收拾行李、跟画廊交接后续，几乎没合过眼。她往他肩膀上靠了靠，鼻间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梦里全是蒙马特高地的露台，陆辰逸正帮她固定画架，爷爷送的那支紫檀毛笔就搁在颜料盒旁边，笔杆上“心随笔运”四个字闪着光。
飞机落地时，熟悉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不同于巴黎的干爽，家乡的气息里带着点市井的烟火气，连机场广播里的方言播报都透着亲切。微光正眯着眼适应光线，就看见周明宇举着个写着“陆总&嫂子”的纸牌冲过来，西装革履的样子跟纸牌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格格不入。
“可算盼着你们回来了！”周明宇帮着提行李，嘴就没停过，“老大，公司那几个老董事天天来问欧洲区的规划，我都快被他们问秃了。还有嫂子，你那幅《留白》被法国国家艺术中心收藏的新闻，国内艺术圈都炸了，我妈昨天还跟我说，要不是知道你是我嫂子，她都想托人要签名了。”
陆辰逸敲了下他的后脑勺：“开车。废话留着路上说。”
车子驶进熟悉的环湖路，微光才发现陆辰逸没回陆家老宅，反而往他们大学时住过的湖畔公寓开。“不是说老宅那边收拾好了？”她转头问。
“老宅是给长辈们准备的，咱们住这边自在。”陆辰逸帮她把车窗降下两指宽，“周明宇盯着收拾了一个月，说是按‘艺术家温馨窝’的标准弄的，你待会儿看看合不合心意。”
推开门的瞬间，微光真的愣了。公寓还是当年的格局，但处处都是她的痕迹——玄关的鞋柜上摆着她最喜欢的青瓷瓶，里面插着新鲜的百合；客厅靠窗的位置多了个矮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她从巴黎带回来的画册，旁边还放着个懒人沙发；最让她惊喜的是画室，原本老旧的画架换成了可调节高度的专业款，窗边装了轨道式射灯，连调色板都换成了她惯用的圆形陶瓷款。
“周明宇说，这射灯是按马约尔画廊的展陈标准装的。”陆辰逸从身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你画《桥》的时候总说光线不对，现在应该没问题了。”
微光转身抱住他的腰，鼻尖蹭着他的衬衫：“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忙着跟基金会谈合作的时候，我可没闲着。”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快去洗把脸，周明宇订了巷口那家卤味，再晚就没位置了。”
卤味店还是老样子，铁皮桌子擦得锃亮，老板看见他们就喊：“小陆！好久没来了！还是老样子？猪耳朵、鸭舌、卤藕，再加两份冰粉？”
“再加份卤鸡爪，微爱吃。”陆辰逸拉着她坐下，熟稔地接过老板递来的茶杯，“老爷子最近没来光顾？”
“上周还来呢，跟几个老伙计说孙子要结婚了，笑得合不拢嘴。”老板嗓门大，邻桌的人都看了过来。微光的脸颊瞬间发烫，低头戳着碗里的冰粉，没敢接话。
果然，晚饭刚结束，陆辰逸就从书房抱出个厚厚的文件夹。封面印着“陆氏婚庆策划方案”，烫金的字体晃得人眼晕。微光翻开第一页，就看见铺着白玫瑰的婚礼主舞台设计图，旁边标注着“主花材：厄瓜多尔进口白玫瑰，预计用量2000枝”。
她往后翻，越翻越觉得头皮发麻——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当婚房，宾客名单足足列了三页，从政商界大佬到海外合作方，甚至连陆辰逸远房的表舅公都在名单上。最后一页的预算表，一串零看得她眼晕。
“这是家里合作了二十年的婚庆公司出的方案。”陆辰逸坐在她旁边，手里转着钢笔，“爷爷和我爸的意思，陆家长孙的婚礼，场面不能小，要撑得起门面。宾客名单也是我妈拟的，说都是该请的人。”
微光合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她没立刻说话，而是起身倒了两杯温水，递给他一杯：“辰逸，你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吗？”
陆辰逸挑眉：“当然记得。你在美术学院的写生展上，把颜料蹭到了我西装上，还嘴硬说那是‘行为艺术’。”
“不是这个。”微光笑了，“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生日，就在学校后门的小餐馆，点了两份番茄炒蛋盖饭，你把你碗里的鸡蛋都挑给我了。那时候你说，以后不管有多少钱，都要跟我吃最香的饭。”
陆辰逸的动作顿了顿，把水杯放在桌上，握住她的手：“我懂你的意思。”
“我不是嫌这个方案铺张。”微光轻轻挣开他的手，走到画室门口，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小画——那是他们大学毕业时，她在校园的香樟树下画的速写，画里两个年轻人并肩走着，影子叠在一起，“你看这里。我们的开始，是在美术学院的画室，是在图书馆的自习室，是在食堂排队打饭的队伍里。那些最踏实的日子，都是在学校里过的。”
她转身看着他，语气很轻，却每个字都清晰：“我想要的婚礼，不是给别人看的门面。我想在我们画过画的香樟树下搭个简单的台子，邀请林晓、陈默他们这些见证过我们异地恋的朋友，还有爷爷、爸妈这些真心疼我们的长辈。不用进口玫瑰，就用学校花圃里的雏菊，便宜，却开得旺。”
陆辰逸没说话，只是起身走到她身边，视线落在那幅速写上。画纸边缘已经有点泛黄，那是他们当年没钱装裱，就用透明胶带贴在墙上的。直到现在，他还清楚记得她画这幅画时的样子——蹲在香樟树下，铅笔在纸上飞快移动，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背上，像撒了把碎金。
“行。”他突然开口，“就按你说的来。”
微光有点意外：“你不用跟家里商量？我知道陆家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陆辰逸揉了揉她的头发，“当年我要去巴黎追你，家里不也反对？最后还不是妥协了。再说，爷爷最疼你，只要跟他说清楚，他肯定支持。”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去陆家老宅的时候，微光还是有点紧张。她特意穿了件素雅的棉麻连衣裙，手里提着给爷爷带的巴黎老牌点心，手指都攥出了汗。陆辰逸看出来了，悄悄在她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那是她紧张时习惯吃的东西。
老宅的客厅里，陆老爷子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陆父陆母坐在旁边喝茶。看见他们进来，陆母先开口了：“可算回来了，婚庆公司的方案看过了吧？我跟你爸觉得挺好，下周可以约他们再细化一下流程。”
微光刚要说话，就被陆辰逸抢了先：“妈，方案我们看过了，不太合适。我跟微微想在她的母校办婚礼，简单点，就请亲近的人。”
陆母手里的茶杯顿了下，眉头皱起来：“小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家长孙的婚礼，在大学里办？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陆家？”
“别人怎么看不重要，微微喜欢才重要。”陆辰逸拉着微光坐下，“当年我把欧洲区核心移到巴黎，你们也说风险大，现在不也好好的？办婚礼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陆父放下报纸，语气严肃，“陆家的脸面不是儿戏！那些合作方要是知道我们连婚礼都办得这么寒酸，会怎么想我们公司的实力？”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僵住。周明宇刚端着水果进来，见这架势，悄悄把盘子放在桌上就溜了。微光捏了捏口袋里的水果糖，刚要开口，就听见陆老爷子放下了报纸。
“微微，你跟爷爷说说，为啥想在大学里办？”老爷子的声音很平静，没带丝毫怒气。
微光定了定神，把心里的想法慢慢说出来：“爷爷，我跟辰逸是在学校认识的。那时候他每天等我画完画，带我去吃五块钱的盖饭；我出国前，他在学校的香樟树下跟我保证，不管多久都会等我。那些最实在的日子，都留在了学校里。”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泛黄的速写，放在老爷子面前：“这是我们毕业那天画的，就画在学校的香樟树下。我想在那里办婚礼，不是寒酸，是想让那些见证过我们爱情的地方，再见证我们结婚。”
老爷子盯着速写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指着画里叠在一起的影子：“这画我记得，辰逸那时候跟我说，要娶个能跟他一起吃盖饭的姑娘，我就知道这小子没看错人。”
他转头看向陆父陆母：“你们俩啊，就是被面子绊住了脚。当年我创业的时候，跟你妈结婚，就摆了两桌，在筒子楼里煮了锅面条，不也过了一辈子？婚礼重要的是两个人心齐，不是场面大不大。”
陆母还想争辩：“可是爸，那些合作方……”
“合作方要是因为一场婚礼就质疑我们的实力，那这合作不做也罢。”老爷子敲了敲桌子，“就按微微说的来！学校那边我去打招呼，我老战友的儿子是美术学院的院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离开老宅的时候，陆母虽然还是有点不情不愿，却也没再反对，只是拉着微光交代：“婚纱得选好点的，我认识个设计师朋友，让她给你量身定做。还有首饰，陆家的传家宝不能少，明天我让管家给你送过去。”
走出老宅大门，微光才松了口气，把口袋里的水果糖剥了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陆辰逸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就说爷爷会站我们这边吧。”
“那也得谢谢你。”微光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要是你不跟我站一边，我肯定说不过叔叔阿姨。”
两人正腻歪着，林晓的电话打了过来，嗓门大得能震破听筒：“我的大艺术家！可算回国了！婚纱设计得怎么样了？我跟你说，我已经帮你找好婚纱店了，明天必须陪我去试！”
微光笑着应下来，挂了电话，就看见陆辰逸正低头给周明宇发消息。“让他去跟美术学院对接场地，顺便把香樟树下的那片区域清理出来。”他解释道，“再订点雏菊种子，现在种下去，下个月婚礼刚好开花。”
车子驶回湖畔公寓的路上，微光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刚回国时的忐忑。她怕自己的想法太任性，怕陆家不接受，怕这场婚礼会让陆辰逸为难。可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真正在乎你的人，从来不会让你在爱情和自我之间做选择。
“对了，”陆辰逸突然开口，“国际艺术基金会的邀请函，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微光愣了下，才想起画展结束时，基金会主席邀请她加入全球青年艺术家计划的事。“还没定。”她老实说，“那个计划要在全球巡演办展，得离开大半年。我们刚结婚，我不想又分开。”
陆辰逸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轻轻摩挲：“我跟基金会谈过了，他们同意把亚洲区的巡展站点设在国内，主要在上海、北京、广州这几个城市。这样你不用出国，我也能跟着去，忙完工作就去看你的展。”
他顿了顿，从储物格里拿出个文件夹：“还有这个，我跟皮埃尔教授合作，在美术学院捐了个‘东西方艺术交流基金’，专门资助像你当年一样想出国学艺术的学生。下个月基金会揭牌，想请你当名誉顾问。”
微光打开文件夹，第一页就是基金章程，落款处有她和陆辰逸的名字，还有皮埃尔教授的签名。她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一张照片——是蒙马特高地的露台，陆辰逸正帮她安装画架，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极了当年在美术学院香樟树下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弄的？”她声音有点哑。
“在巴黎的时候就开始筹备了。”陆辰逸帮她擦了擦眼角，“你说过，艺术没有国界，要把根扎稳。我们办这个基金，就是想让更多人能像你一样，既有走出去的勇气，也有回来的底气。”
车子停在湖畔公寓楼下，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微光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明白，所谓归航，从来不是回到某个固定的地方，而是找到那个能让你安心停靠的人。不管是巴黎的露台，还是学校的香樟树，只要身边有他，就是最踏实的家。
第二天去试婚纱的时候，林晓抱着她哭了半天：“我就知道你俩能成！当年你在巴黎哭着跟我说怕异地恋熬不过去，我还偷偷给陆辰逸发消息骂他呢。”
陈默站在旁边，手里提着给她们买的奶茶，笑着补充：“那时候我拦都拦不住，她半夜三点爬起来给陆辰逸发长篇大论，说要是敢对不起微微，就带人去巴黎砸他公司。”
微光穿着简洁的鱼尾婚纱，站在镜子前，看见陆辰逸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束雏菊，花瓣上还带着点露水。那是他早上特意去花市挑的，说是要跟婚礼上的花保持一致。
“好看吗？”她转身问他。
陆辰逸走过来，帮她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好看。比我第一次见你穿画裙的时候，还要好看。”
林晓在旁边起哄，陈默赶紧拿出手机拍照。镜子里，穿着婚纱的微光和捧着雏菊的陆辰逸站在一起，身后是笑闹的朋友，阳光透过婚纱店的落地窗洒进来，把每个人的影子都叠在了一起。
离婚礼还有一个月，美术学院的香樟树下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周明宇带着公司的人在搭台子，用的都是环保的原木材料；陆母亲自去花市挑雏菊，还跟老板砍价砍了半天，回来跟微光炫耀：“你看，比婚庆公司的玫瑰便宜多了，还新鲜。”
爷爷每天都去学校转一圈，跟院长讨论婚礼流程，顺便指导学生画画。有次微光去看他，发现他正拿着自己送的那支紫檀毛笔，给学生示范画梅。阳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落在他身上，像极了当年在老家院子里教她画画的样子。
陆辰逸则忙着基金会的揭牌仪式，每天早出晚归，却总会抽出时间陪她去看场地。有天晚上，两人坐在香樟树下的长椅上，看着工人在挂小灯串，微光突然问：“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以后啊，”陆辰逸握住她的手，指了指旁边的画室，“你在这里画画，我去旁边的基金会办公。忙完了就一起去吃巷口的卤味，周末带着孩子去看爷爷。等我们老了，就搬去蒙马特高地，你在露台上画日出，我给你煮甜汤。”
微光靠在他肩膀上，看着灯串慢慢亮起，像星星落在了树上。她想起巴黎的塞纳河，想起湖畔公寓的灯光，想起爷爷送的毛笔，想起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些细碎的片段凑在一起，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圆满的未来。
归航的星光已经落地，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新的篇章。下个月的婚礼上，香樟树会开满雏菊，亲友会笑着祝福，而她和陆辰逸，会在那些见证过他们爱情的地方，许下相守一生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