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三个字跳进来的时候,微光正蹲在厨房给机器人“小剪”抠缠住的杂草,满手泥。手机叮一声,她拿胳膊肘点开,邮件标题一水儿大写:bIENNALE INVItAtIoN。泥点子溅在屏幕上,像提前放的烟花。
《滤境》被点名夸,用词文绉绉,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够格,来不来?
心脏当场蹦到嗓子眼,差点把杂草当葱花扔进锅里。
还没缓过劲,雷诺阿的第二条邮件追过来,标题只有一个词:cAUtIoN!老头平时连感叹号都舍不得用,这次一口气打了三个。
内容更直白:推荐人理查德·奥尔森,江湖外号“造神专业户”,捧谁谁是热搜,代价是连人带灵魂打包上架。历史战绩可查——三年前红得发紫的街头涂鸦小子,如今成了他旗下限量玩偶,连签名都得按公司模板。
老头最后撂狠话:想去可以,别把自己卖喽。
微光把泥手往围裙上抹,蹭出一道棕印,像条分叉的小路。
书房里,陆辰逸正跟财务报表较劲,眉头拧成麻花。听她读完邮件,把笔一扔,靠椅背吱嘎乱响:“奥尔森打的算盘噼啪响,押你赢,顺带把中国市场打包进他的盲盒。你成了,他数钱;你不听话,他换颗棋子,反正不亏。”
说完顺手拉开冰箱,拎出两瓶冰啤,啪一声撬开,白沫子窜老高,像憋坏的问题。
微光没接酒,指尖转着胸口的无限胸针,金属边硌得指腹发白。
“威尼斯谁不馋?可要是让我按剧本走,今天穿红袍、明天说金句,后天再配个悲惨童年,那《滤境》还是我的吗?干脆改名叫《滤镜》得了。”
她抬头,正撞见陆辰逸的视线,那眼神跟湖水似的,风一吹皱,底下却是实的。
夜深,客厅没开主灯,只剩笔记本屏幕亮着,像一块悬空的荧光板。
微光盘腿坐地毯,把回复删了写、写了删,word字数从五百飙到两千,再砍回一百。最后定稿干巴巴,却硬得像石头:
“感谢厚爱,愿凭作品参选,其余附加套餐,恕不接单。”
鼠标点发送的一秒,心口“咚”一声,像把自个儿从升降梯里推出,改爬原始山路。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邮箱静悄悄,奥尔森没回音,媒体倒先嗅到味儿,小道消息满天飞——
“林微光耍大牌,拒金主于千里之外”
“新锐艺术家清高还是犯傻?”
评论区吵成麻花,有骂她不知好歹的,有夸她骨头硬的,热搜挂了一上午,比打折机票掉得还快。
午后三点,手机“滴”一声,奥尔森本人来信,英文短得像个冷笑:
“Good luck, ms. Lin. bring your sword. See you in Venice.”
翻译过来:小丫头,别哭着喊疼。
微光读完,把手机往沙发一扔,转头钻进画室,门摔得震天响,颜料管被挤得吱哇乱叫,画布上层层叠加,像给勇气刷防水漆。
陆辰逸没劝,也没夸,只把晚饭端到画室门口,三菜一汤,用碗倒扣保温,附带一张便签:
“吃饱了才有劲劈荆棘。”
字迹潦草,最后一个“棘”字划破了纸,像刀痕。
风平浪静不过两天,陌生号码杀进来。
对方自称GAc亚洲区“特助”,声音甜得发腻,背景却是一片死寂,像从冷库拨出:“林老师,赏脸喝杯茶?时间地点您定,我们飞过去。”
GAc,业内绰号“大鳄”,专吃小鱼小虾不吐骨头,去年刚把一位行为艺术新秀包装成“NFt之神”,三个月后人设崩塌,新秀至今在精神病院数窗格子。
微光捏着手机,指节发白,没吭声。
对方又笑:“不急,您慢慢考虑,只是别太久,风口过了,猪都能摔死。”
电话挂得干脆,嘟嘟声像两记闷棍。
夜里飘小雨,湖面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质问。
书房灯还亮,陆辰逸对着投影墙,把GAc、奥尔森、威尼斯组委会的股权结构图贴得密密麻麻,红线拉来扯去,像一张蛛网。
“两个选择,”他声音低却稳,“要么单挑全世界,要么临时组个更狠的联盟,以毒攻毒。”
微光摇头,把毛巾盖他头上擦雨水:“毒酒再甜也上头,我不掺。”
说完转身去翻保险柜,捧出个小铁盒,里面是最早的速写本,边角卷得像炸鱿鱼。她抽出一张泛黄草稿——那是《滤境》的雏形,线条歪歪扭扭,却带着原始的莽撞。
“真扛不住,我就退回原点,回乡下租个平房,画草图也能活。”
陆辰逸抬眼,漆黑里闪着光:“要真到了那天,记得留间屋给我放服务器。”
窗外雨停了,湖水把路灯揉碎成金箔,一晃一晃。
微光把旧速写本塞进背包,像揣了块护身符。
风还在吹,岔路口黑黢黢,远处隐约有钟声,却分不清是威尼斯的船钟,还是自家门廊的风铃。
管它呢,先往前走,鞋底沾泥,也比停在原地吃灰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