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空调发出“滴”一声罢工,热浪立刻从窗缝爬进来。陆辰逸赤脚踩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公证模板,像抓了一副烂牌——出生证、学历证、银行流水、父母收入,连小学奖状都被翻出来凑数。客厅地板早被文件瓜分,颜色标签贴得到处都是,踩上去“刺啦”响,像闯进打折超市的胶带区。
林微光趴在茶几上,给一盒钴蓝颜料穿气泡膜,手指被胶带缠成木乃伊。她抬头,眼底挂着两团青黑:“使馆又要双认证?昨天不是刚跑完外交部?”声音闷在口罩里,像从被窝里掏出来的。陆辰逸把电脑屏幕转过去,指给她看一行小字:公证书背面还得再盖俩戳,少一个就拒收。得,继续当盖章小怪兽吧。
选校早就从“浪漫巴黎”变成Excel表格里冷冰冰的权重打分:课程匹配度、导师引用率、房租中位数、甚至 bakery 密度都列进去。林微光划掉最后一行“可摸鱼系数”,把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钉在榜首——自由度高、奖学金抠门但够用,且对矿物颜料痴迷者友好。陆辰逸那边更干脆:斯坦福 mbA,给奖学金,创业孵化器离旧金山机场二十分钟,完美符合“想飞就飞”的私心。于是路线一拍即合:先一起落地加州,他报到,她蹭一周住宿,再单枪匹马杀去戴高乐。
签证面试那天,领事馆门口排成九曲十八弯。太阳毒得能把护照烤卷边,汗味混着香水,像打翻的鸡尾酒。林微光把文件袋抱在怀里,塑料扣“咔哒咔哒”响,跟心跳打擂台。陆辰逸穿一套深蓝西装,里衬是她随手画的星空纹样,从袖口露出一截,闪得低调。这人不慌,把排队当路演,一边刷手机看股价,一边低声背自我介绍,语速快得像给投资人打 cold call。
轮到他进去,不到五分钟,蓝色“pASS”章啪地盖下,脆响悦耳。签证官还顺带夸了句“领带不错”,他道谢,出门顺手把领带扯松,朝她比了个“搞定”手势,活像刚谈完一笔数亿并购。
可轮到林微光时,空气突然微妙。窗口里那位金发大叔翻着她那本“脑洞合集”——《共生》系列、人体速写、抽象到像打翻酱料的实验——眉头拧成麻花。问题抛过来,带着钩子:“毕业后打算留在欧洲吗?你未婚夫财力雄厚,如何保证你会回国?”
这话像一根冰锥,直戳她最在意的“独立”标签。她深吸一口气,没急着跳脚,先掏平板,滑出三张底牌:个人存款、三家画廊的回国合约、以及一份“乡村儿童美术室”商业计划书。英语句子噼里啪啦滚出来,带火星却稳得一批:“钱我能挣,展我要办,孩子们还在等我回去发画笔。爱情很好,但它不是护照,我的护照在这里。”说到最后,指尖敲在护照封面,“咚”一声,像敲鼓。
签证官的眉峰慢慢松开,甚至对一幅亮黄风景画点了点头。蓝章落下,“咔嗒”,比任何掌声都清脆。她走出玻璃门,阳光“哗”地浇一身,才发现后背湿了一大片,风一吹,透心凉。陆辰逸一把捞她进怀里,声音低却掩不住得意:“刚才那波,帅到我了。”
傍晚,两人钻进一家小馆子庆祝。烛光摇摇晃晃,像电压不稳的灯泡。牛排刚上桌,手机不识趣地亮——国内号码,没备注。陆辰逸扫一眼,眉尾几不可察地跳了下,捏着手机去露台。通话不到两分钟,回来时面色平静,却先把水杯灌到底,才慢悠悠开口:“远房亲戚,听说要出国,来套近乎。”
林微光用叉子戳土豆,土豆滑走,她抬眼:“亲戚能让你表情管理失效?少见。”对面的人笑了笑,给她夹菜:“真没事,吃饭。”可那粒灰尘般的凝滞,已经落进水里,涟漪一圈圈扩大,在烛光里晃得人心痒——大洋彼岸的旅程,似乎提前埋伏了一支暗箭,只等起飞那一刻露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