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神的意志如潮水般退去,那冻结时空的绝对力量也随之消散。尘埃继续飘落,草叶完成摇曳,九公主鬓间的碧玉簪终于落下,被天赐伸手接住。母子二人站在焕发着新生机的大地上,四周寂静,唯有风声穿过废墟的低吟,仿佛刚才那场关乎三界命运的对话只是一场幻梦。
九公主身体微晃,强行催动弑神剑的反噬与心神激荡后的虚脱一同袭来。天赐连忙扶住母亲,精纯温和的神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创世神虽已离去,但那句“启动备用方案”却如同悬顶之剑,令人不安。
“娘,我们先离开这里。”天赐低声道,他感到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似乎变得异常脆弱,仿佛一个精致的琉璃盏,轻轻一触便会碎裂。
九公主点了点头,刚想说话,脸色却蓦地一变。她腕间那根由周破虏残魂与猰貐执念融合所化的戒指,此刻正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并且不受控制地脱离她的手指,悬浮在半空之中。戒指上原本黯淡的神纹骤然亮起,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地图虚影,指向昆仑山深处某个未被标注的区域。
“这是……”九公主凝神看去,只觉得那地图所指的方位,传来一阵阵心悸的感应,与她神魂深处某些被封存的记忆碎片产生了共鸣。
天赐也皱起眉头,他体内的混沌之翼印记微微发热,并非预警危险,而是一种奇异的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看来,创世神留下的‘备用方案’,或者与之相关的线索,就在那里。”天赐沉声道,目光锐利。
母子二人循着戒指指引,再次踏入昆仑山。与上次探寻古墓时不同,此次昆仑山显得格外“安静”。并非没有声音,而是那种弥漫在山间的、属于上古神山的磅礴意志似乎陷入了沉寂,仿佛在畏惧着什么。连那些平日桀骜不驯的凶兽异禽,也踪迹全无。
戒指的指引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看似普通的雪谷。谷中积雪皑皑,四面环山,唯有中央有一片裸露的黑色岩石,形似一座天然的祭坛。
当九公主和天赐踏上那片黑色岩石时,异变发生。戒指光芒大盛,脚下的岩石突然变得透明,显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暗空间。一股远比猰貐残魂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也更加冰冷的意志,缓缓苏醒。
这意志并非创世神那般包罗万象的规则集合,而是带着一种亘古的死寂与毁灭气息。它没有言语,却直接将一段被尘封了无数岁月的真相,烙印在母子二人的神魂之中:
画面并非想象中的神魔大战,而是创世之初。清浊分离,天地初定,法则编织成网,稳固新生三界。然而,在法则之网的核心,创世神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瑕疵”——一股与创造本源截然相反、代表着“终末”与“归墟”的意志,伴随着世界的诞生而同时存在。它无法被消除,因为它是世界存在的必然阴影,是万物终结的最终归宿。创世神称其为——“寂灭魔神”。
为了阻止“寂灭魔神”在世界尚未稳固时便将一切拉回原点,创世神耗损大半神力,将其强行封印在三界法则的最底层,以自身神躯为锁,以永恒时光为牢。然而,封印并非一劳永逸,它会随着三界生灵产生的“业力”、“怨念”、“纷争”等负面能量而逐渐削弱。当负面能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封印便会松动,“寂灭魔神”的意志便会逐渐渗透,试图加速世界的终结,以期重归混沌。
真相的冲击让九公主和天赐心神剧震。
他们看到了上古时期,因神人纷争、战乱四起,导致第一次封印松动,魔神意志泄露,引发了波及三界的“洪荒大劫”,无数生灵涂炭。创世神已无力加固,只得引导当时最杰出的生灵,付出了惨烈代价才将泄露的魔神意志勉强压制。
他们看到了猰貐弑神的背后,除了私仇,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察觉到了天庭内部已被魔神意志潜移默化地侵蚀,部分神灵变得极端、冷漠、固守天条,他试图以暴力打破僵局,却因方式极端,反而加剧了动荡,被魔神意志利用,加速了负面能量的滋生。
他们更看到了,为何“天罚之子”的传说自古便有。因为仙凡结合所生的子嗣,其血脉中同时蕴含着“创造”(仙)与“变数”(凡)的特质,是唯一有可能在“寂灭魔神”意志彻底苏醒时,以其蕴含的“变数”打破终局,为世界寻得一线生机,而非单纯加固封印(治标不治本)的存在。历代天罚之子,某种程度上,都是创世神留下的、应对最终劫难的“火种”。周念尘,正是这第十六颗火种,也是最为特殊、融合了最多本源、承载了最多期望的一颗。
“所以……我存在的意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应对这‘寂灭魔神’?”天赐喃喃自语,心情复杂难言。知道了真相,并未让他感到轻松,反而觉得肩头的担子沉重了千万倍。这不再是个人恩怨,不再是三界权争,而是关乎整个世界存续的终极命题。
九公主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不,念尘。你存在的意义,首先是你自己。应对魔神,是你的责任,但不是你全部的价值。”
就在此时,那冰冷的“寂灭魔神”意志似乎注意到了天赐这个特殊的“变数”。一股充斥着死寂、消亡意味的力量,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了尚未完全稳定的封印缝隙,朝着天赐蔓延而来。它并非直接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同化与诱惑,试图将天赐拉入那永恒的虚无与宁静之中。
“万物终将归于寂灭,挣扎只是徒增痛苦……拥抱终结,即是永恒……”
低沉的呢喃直接在神魂中响起,带着令人心智沉沦的力量。天赐周身的神力 instinctively 地开始抵抗,金黑灰三色光芒流转,但在那纯粹的“终末”意志面前,竟显得有些滞涩,仿佛一切力量在它面前都注定走向衰亡。
九公主大急,正要不顾一切再次催动弑神剑,天赐却抬手阻止了她。
他闭上眼睛,并非放弃抵抗,而是在感受,在思考。他想起了养母周婆婆被乱棍打死时的血色,想起了亡命山林时的风雪,想起了与母亲相认时的泪水,想起了东海之滨灾民得到雨水时的笑容,也想起了将军府废墟上新生的小草……这一切,有痛苦,有悲伤,但更多的是鲜活的生命力,是抗争,是爱,是希望,是“过程”的精彩,而非“结果”的虚无。
“你说得对,万物终有尽时。”天赐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澈,“但正因如此,生命过程中的每一刻才显得珍贵。凋零的花朵,曾绚烂地开放过;逝去的亲人,曾温暖地陪伴过。这其中的意义,岂是简单的‘归墟’二字可以抹杀?”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是抗拒毁灭的光芒,而是对生命本身的坚定信仰。他体内的力量不再是与“寂灭”对抗,而是自然而然地流转,演化出枯荣交替、生死轮回的意境。那混沌之翼的虚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颜色愈发深邃内敛。
“我的路,是守护这鲜活的人间,而非投入冰冷的永恒。你的道,与我不同!”
话音落下,那股试图侵蚀他的“寂灭”意志如遇克星,潮水般退去。它无法理解这种基于“过程”而非“结果”的信念。
随着“寂灭魔神”意志的退却,透明的岩石恢复原状,戒指也光芒黯淡,重新落回九公主手中。雪谷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母子二人心中已是波澜万丈。
创世神消散前的预言——“劫数未尽,魔神将醒”——此刻才有了最真切的体会。这并非遥远的威胁,而是悬于头顶,正在倒计时的丧钟。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九公主语气急促,“按照刚才看到的,如今三界纷乱未平,幽冥界虎视眈眈,人间战火时起,天庭内部也未必安宁……这些都在源源不断地产生负面能量,滋养那封印下的魔神意志!”
天赐点了点头,眼神深邃:“加固封印或许能延缓,但如创世神所示,并非根本解决之道。魔神是世界阴影的一面,只要世界存在,它就不会真正消失。关键在于,如何在那最终时刻到来时,能够拥有打破‘既定终局’的力量……”
他想起了自己拒绝融合时说的话——“三界的未来,也该由生活在其间的众生自己去书写”。如今看来,这不仅仅是理念,更是应对魔神的关键。一个充满活力、希望与变数的世界,其本身就是对“寂灭”最好的抵抗。
“我们需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天赐做出了决定,“天庭、幽冥、人间……必须有人知道真相,至少是部分真相。这场劫难,无人可以置身事外。”
就在母子二人准备离开雪谷,筹划下一步行动时,天赐心口那粒一直较为安静的醉丹,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烈震动起来,散发出浓郁的黑红色戾气,与他刚刚领悟的生死轮回意境格格不入,充满了暴戾与毁灭的冲动。
同时,一个充满诱惑的低语在他心底响起,与方才“寂灭魔神”的冰冷不同,这个声音充满了炽热的恶意与煽动性:
“看到了吗?所谓的创世神,也不过是个懦夫!封印?何其可笑!既然终末不可避免,何不主动拥抱毁灭,以无上伟力重塑一切?成为新的主宰,制定属于你的规则!猰貐的恨,烛阴的傲,还有你体内潜藏的力量,足以做到!何必守护这些终将消逝的蝼蚁?”
是猰貐的残存执念!它竟在“寂灭魔神”意志的刺激下,与醉丹深度融合,死灰复燃,并且变得更加偏激和危险!
天赐闷哼一声,额间胎记光芒乱闪,脸上再次浮现出挣扎之色。守护人间的信念与毁天灭地、重塑一切的疯狂诱惑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九公主察觉到儿子的异常,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血红,心中大骇。
“念尘!守住本心!”她握住儿子的手,将自身温和坚定的意念传递过去,“别忘了你是谁!别忘了你要走的路!”
天赐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艰难地压制着体内翻腾的戾气,看着母亲担忧的脸庞,沙哑道:
“娘,我没事……只是,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真的不多了。”
他感受到,内在的魔念与外在的魔神威胁,仿佛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呼应。未来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
雪谷之外,乌云悄然汇聚,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