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感受到她的变化,微微一顿,低头看着她。
烛光下,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剧烈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唇瓣被咬得失去了血色。那是一种认命般的,心如死灰的顺从。
这种顺从,并非他想要的热情回应,反而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部分亢奋,却更激起了他某种一定要在她身上打下烙印的偏执。
他没有再言语,只是依旧不容置疑。
周景兰紧紧闭着眼,仿佛这样就能将灵魂从这具正被侵犯的躯壳中抽离出去。
她能感受到他滚烫的皮肤,沉重的呼吸和痛楚。
那痛楚不仅是身体的,更是直达灵魂深处。
她咬紧了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眼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发和枕席之中。她的意识仿佛漂浮了起来,冷眼旁观着下方那具名为周景兰的身体,正在承受着帝王的恩宠。
就这样吧。
从今夜起,她终于彻底成了朱祁镇的女人。
与朱祁钰那段若有若无的过往,那雪夜中的赠玉,那荷塘边的箫声,那黄玉玲珑的牵念……都随着今夜这具身体的沦陷,被彻底埋葬。
剩下的,只有仇恨,只有在这荆棘丛生的深宫中,活下去,然后……复仇的意志。
与此同时,郕王府。
大红喜烛高烧,将洞房映照得一片暖融喜庆。汪紫璇凤冠霞帔,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婚床上,娇羞地低着头,等待着她的夫君。
朱祁钰穿着一身大红吉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只是那眉宇间的沉郁,与这满室的喜庆格格不入。他依礼完成了所有仪式,挑开了汪紫璇的盖头。
烛光下,汪紫璇妆容精致,眉眼含情,确实是个美人。
然而,就在他依照礼制,准备与新娘行合卺之礼,即将圆房的刹那——
朱祁钰的心口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窒息般的绞痛!那痛楚来得如此迅猛尖锐,让他瞬间脸色煞白,额角沁出冷汗,几乎站立不稳,手中的合卺酒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王爷!”汪紫璇和一旁伺候的喜娘、宫女们都吓坏了,慌忙上前搀扶。
朱祁钰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那股莫名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中,竟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失去了某种最珍贵东西的巨大悲伤和空洞感。他猛地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空洞而绝望。
景兰……是你在哭吗?是你……在承受什么吗?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断了洞房的进程。
朱祁钰被扶到榻上休息,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却只说是劳累过度,心神激荡所致。
汪紫璇满心的期待和旖旎心思,都被这莫名其妙的心悸打得七零八落,又是担忧又是委屈,洞房花烛夜,就在这样一种诡异而不安的气氛中草草度过。
朱祁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胸口那剧烈的疼痛渐渐平息,但那股深沉的、仿佛灵魂被割裂的悲伤与空洞,却久久不散。
这一夜后,他们终究不再是彼此生命中可以遥望的人了。宫墙内外,各自沉沦。
长安宫内,红烛泪尽,天光微熹。
锦帐之内,气息靡靡。周景兰睁开眼,身体残留的酸痛与不适清晰地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
她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蟠龙绣纹,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抽离了这具躯壳。
身旁的朱祁镇动了动,手臂依旧占有性地环着她的腰。他侧过身,带着晨起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低问,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得意与探究:
“景兰,告诉朕,你心里……可有朕?”
周景兰长长的睫羽轻颤了一下,再抬眼时,那双昨夜还残留着挣扎与痛楚的眸子,已是一片沉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至……漾开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温顺依赖的波光。
她微微侧身,将脸埋入他颈窝,声音带着刚承雨露后的娇慵与一丝羞怯:
“万岁爷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夫君……臣妾的身子、性命,都是陛下的,心中……自然也只有陛下。”
她的声音婉转柔媚,与她往日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这突如其来的温顺与依赖,极大地取悦了朱祁镇。
他满意地低笑一声,翻身将她再次笼在身下,灼热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烙印下来,含糊而笃定地说道:
“周景兰,记住你今日的话。从今往后,你彻彻底底,是朕的女人了。”
他起身更衣,意气风发。临行前,对恭送在殿门的蒋冕吩咐:
“传朕旨意,周贵人侍驾有功,温婉淑德,晋为贵嫔,赐居长春宫,为诸嫔之首,仪仗俸禄,皆按制擢升。”
“奴婢遵旨!”蒋冕躬身应下,心中暗惊,这周贵人一夜之间,竟跃居众嫔之上,仅次于有封号的德妃、贞妃,圣眷之浓,可见一斑。
圣驾离去,宫人皆退下后,唐云燕才红着眼圈快步进来。她看着坐在镜前,神情淡漠地梳理着长发的周景兰,心中绞痛,上前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
“景兰……你……你受苦了……”
周景兰抬眸,看向镜中唐云燕担忧的脸,忽然,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带着刺骨寒意的笑容。
“受苦?”她轻轻重复,声音平静无波,
“云燕,你错了。没什么苦不苦的。”
她放下玉梳,转过身,直视着唐云燕,眼神里是唐云燕从未见过的冰冷与决绝:
“既然已经入了这局,躲不开,逃不掉,那便……就这样吧。”
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他不是想要一个温顺承欢、心里只有他的周景兰吗?我给他。我会让他以为,他彻底得到了他想要的。我会让他习惯我的存在,依赖我的温存……”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光芒,“然后,再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失去。我要让他知道,强求来的,终究是镜花水月。”
唐云燕被她眼中那陌生的寒意慑住,心头狂跳。
她认识的周景兰,聪慧、坚韧,带着不甘与傲骨,却从未有过如此……近乎毁灭性的冷静与谋划。
她感到眼前的周景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然后又以一种更坚硬、更冰冷的方式重塑。
她用力回握住周景兰的手,斩钉截铁地道:
“景兰,无论你做什么,云燕都跟着你!永远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