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听着她的解释,觉得甚合心意,既大气又吉祥,当即拍板:
“好!就这个‘济’字!朱见济!甚好!”
他扬声唤蒋冕,“传朕旨意,郕王长子,赐名见济!”
“奴婢遵旨。”蒋冕领命而去。
事情办完,朱祁镇心情舒畅,看着灯下美人,心思又活络起来,伸手便想揽住周景兰的腰肢:
“今晚,朕便歇在你这……”
周景兰却灵巧地侧身避开:
“陛下,皇后娘娘刚刚诊出喜脉,正是需要陛下关怀安抚之时。龙胎为重,嫡子为重。陛下此刻应多去坤宁宫陪伴娘娘才是,嫔妾这里……来日方长。”
她搬出皇后和龙胎,理由充分,让人无法反驳。
朱祁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想到钱皇后确实需要安抚,若是强行留下,反倒显得自己不顾大局。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躁动压下,悻悻地收回手。
“也罢,你说得对。”他深深看了周景兰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转身,“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带着蒋冕等人离开了长安宫。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周景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竟已沁出些许冷汗。方才一番应对,无异于在悬崖边走钢丝。
几日后,郕王府。
旨意传到,赐名“见济”。
朱祁钰拿着那张薄薄的旨意,看着上面那个墨迹清晰的济字,久久不语。济……
匡时济世?利物济人?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字,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年在仁寿宫,那个聪慧倔强的小宫女,偶尔谈及宫外疾苦时,眼中闪烁的怜悯与不甘。
她曾说过,若有能力,愿效仿古之良医,悬壶济世,解民倒悬……
是周景兰选的这个名字吗?
她是在在暗示自己,当以济世为念,莫要沉溺于私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悸动涌上心头,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跨越宫墙的默契与慰藉。
而内室中,杭泰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摇晃着,低低唤着:
“见济……见济……我的孩儿,你有名字了……”
她看着怀中婴孩稚嫩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那被阴霾笼罩的心底,竟也因这个寓意深远的字,莫名地生出了浅淡笑意。
朱见济。
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不同的心湖中,漾开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不知不觉已是六月,暑气渐盛。太液池的早荷已亭亭玉立,绽出粉白娇颜。帝后携众妃嫔赏玩一番后,各自回宫歇息。
清宁宫内,冰块镇着,带来丝丝凉意。钱皇后因有孕在身,更怕暑热,孙太后便时常唤她过来一同纳凉,显足关怀。
这日,钱皇后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面带满足的笑容,对孙太后道:
“母后,周贵人前几日荐了个安胎的饮食方子,用了些山药、莲子炖汤,臣妾用了这些时日,觉得脾胃和暖,睡眠也安稳了不少,倒是比太医开的方子更觉受用。”
孙太后端着茶盏,闻言眼皮微抬,还未说话,侍立在她身侧的心腹大宫女韩桂兰却似笑非笑地插了一句:
“皇后娘娘心善,信任周贵人。只是……这入口的东西,还是谨慎些好。奴婢还记得,当年那胡氏在太皇太后跟前,不也常殷勤侍奉汤药,调养身子么?结果……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她话未说尽,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和提及已故的太皇太后,其挑拨离间、影射周景兰可能包藏祸心的意图,昭然若揭!
周景兰站在下首,心中一股怒火骤然腾起,这韩桂兰,其心可诛!
她立刻上前一步,神色坦然中带着一丝被污蔑的凛然:
“韩姑姑此言差矣!胡仙师当年侍奉太皇太后,乃是尽人子孝心,太皇太后凤体违和乃是年高之故,岂可混为一谈?嫔妾敬重皇后娘娘,感念娘娘仁德,所荐不过是寻常食补之物,尚膳监皆可查验,岂敢有半分不轨之心?韩姑姑如此臆测,岂非寒了宫中姐妹互助之心,亦是对皇后娘娘凤体的不敬!”
她言辞犀利,直接点明韩桂兰是在挑拨离间,漠视皇后安危。
钱皇后也微微蹙眉,她虽温和,却不愚钝,自然听得出韩桂兰的弦外之音,她拍了拍周景兰的手,温声道:
“妹妹不必动气,本宫信你。”
随即看向孙太后,“母后,周妹妹一片好心,韩姑姑此话,确实有些过了。”
孙太后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目光扫过韩桂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斥道:
“多嘴的奴才!皇后凤体安康乃是头等大事,周贵人尽心侍奉,有何不妥?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搬弄是非!自行去领十下手板,长长记性!”
韩桂兰连忙跪下:“奴婢失言,奴婢知罪!”
她低着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甘。
孙太后此举,看似惩罚了韩桂兰,维护了周景兰,实则不过是顺势而为,维持表面平和。周景兰与钱皇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警惕。
与此同时,西内一处偏僻破败的宫苑中。
这里蛛网暗结,门窗朽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高善清,虽还顶着美人的名头,却已被幽禁于此多时,与冷宫无异。
她褪下半旧不新的衣衫,对着一面模糊不清的铜镜,费力地扭头,看着背上那道虽然淡去却依旧狰狞的疤痕。指尖触摸到那凹凸不平的肌肤,心中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周景兰……贱人!都是因为你!”
她咬牙切齿,眼中是蚀骨的怨毒,“我为万岁爷赴汤蹈火,连命都可以不要,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不甘心!不甘心!”
自从被幽禁,无人再给她提供那特效的祛疤膏,她起初还惶惶不安,恐疤痕恶化。
可奇怪的是,不用那药膏后,她心头那股无名躁火竟渐渐平息了下去,思绪也清明了不少。
她的心腹宫女蕊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
“侍长,奴婢……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您从前性子最是温婉不过,怎地春天那会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责打宫人,连对着万岁爷也敢使性子……如今细想起来,仿佛……仿佛就是从您用了周贵人给的祛疤方子之后……”
高善清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