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也被她哭得心酸不已，老泪纵横。
她松开周景兰，转身从床榻下摸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打开来，里面是她毕生的积蓄，五百两银子、几件式样老旧的金银首饰，还有几块成色不错的玉佩。
许江将木盒推到周景兰面前，语气带着安排后事般的郑重与期盼：
“景兰，你看，姑姑都想好了。这些，虽然不多，但足够我们安身立命。我们一起走，我回南京去找老家的远亲，你若是愿意，就跟着姑姑，我们娘俩相依为命。”
见周景兰不回答，她继续道：
“你若不想去南京，想去给太皇太后守陵，图个清净，也行！或者……或者你要是想回家，找个踏实人家嫁了，过安稳日子，姑姑就去求蒋冕，再让胡仙师想办法，去求万岁爷开恩，放你出宫！你才十五岁，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些，就是姑姑给你准备的嫁妆！”
她规划得如此周到，充满了对周景兰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
周景兰看着那盒承载着许江一生心血与期望的嫁妆，听着她那充满希望的安排，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绝望地摇头，声音破碎不堪：
“不行了……姑姑……不行了……”
许江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为什么不行？景兰，你……你不愿意？你不愿意跟姑姑走？还是……你舍不得这宫里的……”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复杂。
就在这时，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与不容置疑的提醒，在门外响起：
“周美人，您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还这般衣冠不整，连鞋都不穿，成何体统？若是被旁人看了去，岂不是失了皇家的颜面？”
蒋冕不知何时已跟了过来，正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屋内抱头痛哭的两人，最后落在周景兰赤着的双脚上。
“周美人？！”
许江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手中的那个木盒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里面的银钱、首饰、玉佩哗啦啦洒了一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折射出刺眼而讽刺的光芒。
她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周景兰，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瞬间明了后的、深不见底的绝望与痛楚。
周景兰看着洒落一地的希望，看着许江那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她停止了哭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缓缓地、机械地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默默地、顺从地穿上了翠英和赤薇气喘吁吁递过来的、属于周美人的、柔软却冰冷的凤头鞋。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离自由和那个温暖的家的梦想，越来越远。
许江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那洒落一地的金银细软，仿佛看着自己破碎的期望和周景兰被葬送的自由。
她猛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老泪纵横：
“是我没用！是我老了！护不住太皇太后，如今……如今连景兰都……我眼睁睁看着她跳进这火坑！我还出什么宫？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不如……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随太皇太后去了干净！”
她说着，竟真的挣扎着要往墙上撞去！
“姑姑！不要！”刚刚闻讯赶来的唐云燕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抱住情绪失控的许江：
“姑姑！您冷静点！您若是走了，景兰姐姐在这深宫里，就真的连个念想都没了！”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许江安抚住，让她重新坐下。
唐云燕自己心中也是惊涛骇浪，她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景兰姐姐……她怎么会突然成了美人？万岁爷他……他怎么会这么做？这太突然了！”
许江只是无力地摇头，泪水无声滑落。
唐云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蹙着眉，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低声道：
“姑姑，您不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一切，都太过诡异了吗？太皇太后突然驾崩，杭泰玲莫名其妙地承认和郕王有私情，如今万岁爷又强纳了景兰姐姐……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动！”
提到杭泰玲，许江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她喃喃道：
“泰玲那孩子……在那天殿上承认之前那几天，我确实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总是心神不宁，鬼鬼祟祟的，我问她，她也是支支吾吾……难道……”
一个模糊的、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
“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已晚。”
唐云燕握住许江冰凉的手，语气变得坚定而务实：
“姑姑，既然木已成舟，景兰姐姐的名分已定，成了皇上的人，这或许……或许在眼下这危机四伏的境地里，反而成了我们的一层保障？至少，孙太后想要动景兰姐姐，也得掂量掂量皇上的态度了。”
许江绝望地摇头：
“保障？那是火坑！是囚笼！我要出宫！我要去献陵，给太皇太后守陵！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她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姑姑！您不能走！”
唐云燕急切地阻止：
“您若走了，景兰姐姐和胡仙师就更是孤立无援了！方才万玉贞偷偷告诉我，尚宫局已经大变天了，林司药彻底投靠了孙太后，她们正在罗织罪名，准备向胡仙师发难！您若不在，谁来帮她们周旋？”
许江闻言，浑身一震，是啊，胡善祥也危在旦夕！
她若走了，景兰在深宫，善祥在虎口，她们该怎么办？巨大的无力感和责任感交织，将她牢牢钉在了原地。
长安宫偏殿。
周景兰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翠英和赤薇扶回宫中。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个陌生而苍白的自己，眼神空洞。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