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花开的那天，顾零终于在这个世界的沈星回脸上看到了温柔的神色，像柔光一般的浅笑挂在他的脸上，让顾零也弯起了眉眼。
花开的第二天，那颗蓝色星辰就被种在了花盆里，悄然放在了顾零房间的窗台上。
之后的时间，顾零每天早早起床准备好一天的饭菜温在灶上。自己则带着干粮来往于烬城的各处收集信息。
她穿着宽大的斗篷穿梭在任何可能存在传说的地方，有时是城镇小巷里的书摊，有时是墓地或战场遗迹里无人问津的石碑，有时是从那些心怀执念的亡灵口中喃喃地诉说。
顶着救世主的身份频繁出入城镇，当然有人会认出顾零，但是得益于灵魂中融入的原初芯核力量，只要被亡灵们发现，她就会利用空间瞬间消失。
这样做的好处是，顾零在城镇中的行动畅通无阻，坏处是，以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亡灵们更加坚信，她一定能带领他们回到光明与永恒的菲罗斯。
修道院每个月都会选拔特定的朝圣者沿着烬河航行，而这个仪式，被称为“朝圣”仪式。亡灵们认为，沿着烬河一直前行，便能找到那棵连接着烬城与菲罗斯的生命之树。
顾零知道，烬河的前方可能存在着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但要到达那里，绝不是简单的顺流而下，这也是顾零把这项计划放在最后的原因。
这次的“朝圣”仪式因为救世主的降临准备得格外盛大，亡灵们自发地将破败的祭坛和修道院重新修葺一新，城镇聚集了无数的亡灵，他们都想一沾救世主的荣光。
可救世主大人行踪不定，亡灵们唯一确定的是，救世主大人和那个人人唾弃又畏惧的疯王住在一起，他们慑于疯王的威势不敢靠近黑城堡。
于是，亡灵夜枭们带来了雪片般纷纷扬扬的信件，有亡灵们赞美救世主的诗歌，有祈求救世主庇佑的祷告，还有更多是希望救世主主持“朝圣”仪式，早日拯救这个世界于水火的。
而这些送给救世主的信件，无一例外被顾零面无表情地送入了火灶小兽的肚腹。每次焚烧这些信件时，蹲在一边添火的沈星回眼里都闪动着复杂的光。
城镇里可以探听到的信息并没有因为亡灵们的汇聚而变多，相反的，那些离烬河越远的亡灵，记忆就越模糊。
顾零在某一日的探查中，偶然听到几个巴别会的修士谈到他们有一个收藏颇丰的藏书馆，而这个消息让顾零提起了兴趣。
走进焕然一新的修道院，修士们低声吟诵的声音回荡在殿堂中，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虔诚。
顾零一路被迫接受着修士们激动又安静的膜拜从前厅来到了中庭。
很快的，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那个烦人的主教面前。本来顾零也不想看见这个伪善的人渣，可藏书馆的钥匙挂在他的脖子上，自己也只能是如他所愿地来见他一面了。
“您终于来了。”
主教发出了深重的感慨，仿佛他已经等待了这个时刻很久很久一样。
“让修士们到处宣扬你藏书颇丰的消息引我过来，应该不会只有一句感慨吧。”
顾零的手里转着一把小巧的匕首，这是从那些刺杀沈星回的亡灵手里缴获的，如果这次他再说那些虚伪的废话，那在他开口之前，自己就会拿到钥匙了结了他。
“救世主大人……这个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了。”
看出了顾零的态度，主教这次并没有说那些所谓的神谕或是注定，他直接切到了问题的要害。
“然后呢？”
手中的匕首挽着花，锋利的光芒刻在顾零的眼底，被一条河分开的时间规则，烬城就像是菲罗斯灭亡前最后的投影，光与影同在，这也是顾零推测将烬城时间凝固的人是沈星回的原因。
可要拖住时间的脚步何其艰难，沈星回再强大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顾零之所以着急收集各路信息想弄清楚前因后果，就是为了防止烬城把沈星回拖垮的那天到来。
这个主教的其心不正，他的话不能全然相信，顾零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她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现在自己知道的不算多，就算是满口谎言也能从其中反推出一些关键点，现在姑且先听听他的说辞也无妨。
“我知道您或许不在乎这座城和我们这些亡灵的命运，可一旦这个世界迎来终结，我们曾经的王——沈星回必定会和这座城一起毁灭，他的死活难道您也不在乎吗？”
顾零手中的匕首停止了，纤长的手指抚摸着森冷的寒刃，抬眸间似有万千冰凌迸射而出，她唇角的笑意讥讽，清凌的声音遍布寒霜。
“你在威胁我？”
“威胁………不，我只是在赌，赌您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在乎的人或事。至于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相信您有自己的判断。而对于救与不救，您当然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我们不会，也无法逼迫您承担救世主的职责。”
白袍主教笑了笑，他干枯的手摘下了脖子上的钥匙放在了一边的石桌上，然后就幽幽地消失在了庭后的黑暗里。
一连几日，顾零昼夜不歇地泡在书海中，如果那个老头说的是真的，那留给自己调查的时间就不多了。
她翻阅了大量的书籍，结合那些之前收集到的零散信息和碑文，大致拼凑出了主控加冕成为女王后发生的事。
在主控登基后，菲罗斯短暂地焕发出了昔日的荣光，那段时光被后世称为“黎明纪元”。
而沈星回在此期间启动了回溯计划，他去往了群星之间，寻找着不用牺牲任何人也能拯救菲罗斯星的办法。
主控登基数年后忽然失踪，史书上对她的记载寥寥，仅留下加冕那日的辉煌盛景，她的生平与结局被抹去，只留下一片空白。
而以顾零的猜测，她应该是被当成了星球的养料送进了星降森林。但至于是她自愿献祭，还是被迫的，就不得而知了。
随着时间流逝，失去女王的菲罗斯局势越发混乱。王族和臣民分成了数个派系，战火纷争不断。
直到沈星回回到了菲罗斯，他的剑结束了菲罗斯的战乱，他戴上了那顶落灰的冠冕，他最终还是成为了菲罗斯的王。
新秩序就此建立，菲罗斯梦一般的黄金时代来临，他们起先爱戴他、称赞他，以歌谣传唱他的英明睿智，所有骑士俯首于他身前发誓效忠他，称他是群星的守护者。
可故事的最后，他们冲进了城堡，将剑架在他的脖颈，逼他自戕。只是后来，那些剑被熔成了火炉里滚烫的铁浆，浇筑在了王座上。
又一个百年后，王国恢复了平静。数百年来再没有战争伤亡，可人们却恨极了这位国王，那个曾经被万人敬仰的骑士，变成了人人咒骂唾弃的“疯王”。
至此，他被困在了王座之上，那顶沉重的冠冕之下，这座只有黑暗的亡灵之城中。
顾零合上手中的书册，一道阴影笼罩了过来，她抬起头，是沈星回正俯下身垂眸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顾零被沈星回从堆积如山的书册中拉了起来，坐了太久，腿都有些麻了，她借着沈星回的支撑稳住了身形，站稳了之后拍了拍褶皱的衣服。
“‘唯一重要的人’不见了，我不该来找吗？”
沈星回的语气里一半戏谑一半认真，他随手捞过一本书翻看起来。
“…………哦，那我看完了，我们回家吧。”
顾零被沈星回说得脸颊一红，她赶紧转过了身，步履匆匆地往门外行去，但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走出修道院，顾零才发现原来今天就是那个吵嚷了很久的“朝圣”仪式举办的日子。
城墙外、河岸边，搭起了百余座帐篷供数以千计的亡灵前来观礼，做完祝祷的朝圣者和修士们带着被祝福过的流明花沿着山脊一路下行，绵延成长河一样的队伍秉烛夜行，有关菲罗斯的赞歌回荡在整个烬城中。
当月亮升到最高处时，朝圣仪式终于迎来了最高潮，被选中的朝圣者们乘着小舟顺流而下，在亡灵们的欢呼中远航。亡灵们解下手腕上的花环抛向满月的天空，漫天光点如雨落下。
顾零无意参与到这些亡灵的狂欢中，她只是看了两眼就踏上了回城堡的路。
回去的路上难免遇到想和顾零亲近的亡灵，但没有一个可以走到她的身边，因为在他们靠近之前，她就已经闪现到了他们追不上的地方，除了她牵着的疯王，她的身边似乎容不下任何人存在。
远离那些嘈杂的喧嚣，顾零和沈星回回到了安静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城堡中。
看着顾零黑如熊猫的眼圈，沈星回把她推到了床上，不容分说地给她盖好了被子，吹灭了照明的蜡烛后关上了房门。
明亮的月光如轻纱浮动，顾零确实是很困的，可就算她闭着眼睛，大脑也还是像一台没有断电的机器一般不停地运作着。
按照书册中记载的菲罗斯历史，主控成为女王后，还是被送进了星降森林，等沈星回再次回到菲罗斯时，已经是她消失的三百年后了。
在他离开的这三百年里，顾零根据游戏剧情推测，他应该是回到了地球，然后被困在了那里，接着遇到了地球时期的主控，中间的时间发生了顾零所不知道的剧情，最后他回到了菲罗斯登上了王位。
但这个推测有一个矛盾点，沈星回开启回溯计划的初衷不仅是想拯救菲罗斯，他更想救的是他的小王妃才对，可倘若在地球再次遇到了她，以游戏里那些感情线发展，顾零不相信沈星回会丢下主控独自返回菲罗斯。
以沈星回的性格，他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时期的主控，所以他会孤身回到菲罗斯，要么是地球上的主控彻底死亡了，要么就是他回到地球却没有遇到主控，等到了地球解体后才回来的。
可不管他的回溯是什么结果，站在现在的时间点看，菲罗斯还是毁灭了，沈星回没有找到存续星球的方法，献祭了女王的菲罗斯也只延续了三百年的荣光。
顾零想到这里眉头不由得皱成了一团，以太芯核的力量怎么会这么弱？可以毁灭宇宙的能量居然只延续了三百年。
不过现在这副身体里的以太芯核也确实很弱，顾零最开始认为或许是因为献祭的时候被星球抽取了力量导致的，但以菲罗斯的结局看来，这颗以太芯核原本的力量就没有自己穿越到盖亚研究中心时强。
回忆起这三次的灵魂穿越，除了欲望芯核的那一次，以太芯核的力量都要比原初芯核弱很多。
这个问题在顾零穿越之初就曾经怀疑过，自己穿越的是不是游戏中的那个世界，因为当时自己心脏中以太芯核的力量比起游戏中主控所表现出来的力量要强太多了。
现在身体中的以太芯核，才更像是游戏中主控所拥有的那一颗，而顾零通过战斗时的感觉对比下来，此时这个身体里的芯核力量，不算自己灵魂中融合的那部分的话，大概只有原初芯核力量的五分之一左右。
（五分之一……………）
不知为何，顾零的心脏忽然传来一阵阵疼痛，剧烈的震动声敲击着耳膜，一股牵引的力量正从心口溢出，金色的细线延伸着往门外生长，指引着她某个方向。
顾零猛地坐了起来，她沿着那条金色的轨迹出了城堡，来到了烬河边，力量牵引的尽头，是静静躺在花丛中的沈星回。
“沈星回！”
他并没有对顾零的呼唤做出回应，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向警觉的人怎么会等自己都快走到他近前了还毫无所觉，顾零身形闪动，出现在了沈星回身边。
顾零靠近了才发现，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缠绕在他周身，像是无数亡灵的怨念在侵蚀着他，她的手指勾起一缕认真感知，这是………烬城的时间规则！
受到时间侵蚀，所以他才会陷入沉睡，她能感觉到那些时间被他的光锁了起来，同时时间也在蚕食着束缚住它们的牢笼。
顾零的手放在了沈星回的心口，柔和的共鸣带着原初芯核的力量极轻地拢住了那些黯淡的光，他的光曾经如月光般皎洁锋利，现在却灰暗且脆弱。
原初芯核的力量太强，他现在已经不能承受这样强大的能量冲击了，顾零全副身心都在控制着那些力量，帮助沈星回抵御侵蚀，等到黑雾终于散去时，她几乎立刻脱力地倒在了他身侧。
身边的沈星回呼吸平稳，长而柔软的睫像是归巢的倦鸟，随着气息平稳起伏。这回应该是真的睡了。
“要是真的累了，就多睡会吧，我会在这里的。”
像是听到了顾零的话，他的眉头轻轻动了动，然后猝不及防地睁开了那双浅蓝色的眼。
“…………你醒了。”
沈星回坐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顾零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你………”
感觉到此时的沈星回有些奇怪，顾零撑起了上半身，纤长的手指还没有碰到他的脸就被握在了他微凉的手心里。
“你来了。”
他的声音像柔软的羽毛落在夜色里，熟悉的语气让顾零产生了回到临空的错觉。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回溯时间遇到了以前的你，你把心给了我，自己却消失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也不在了。”
他的拇指摩挲着顾零的手心，轻而低哑的声音像是还在恍惚的梦中。
“你不在的这三百年里发生了太多事，不知道该从哪里讲给你听，但你应该也不想听到这些无聊的事。我从我们的小星球上带回了一些星辰花种，想让它们开给你看。”
沈星回话中的内容匪夷所思，可却炸响在了顾零的脑海，被他握住的手一抖，忽然被他胸前的流明花胸针刺破了手指。
“那个时候，也是现在这样。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怎么还听不懂………又或者，笨的是我。我早就应该说得更明白一点。”
指尖被他轻轻捏住，一点点拭去血珠，他忽地抬眸望进了顾零的眼底，似乎透过了皮囊看进了她的灵魂。
清冷的气息靠近，冰凉的指尖抵住了顾零的下颌边缘，气息交错的瞬间，顾零下意识用力将他推开。
“怎么了，不可以在这里吻你吗？”
沈星回微低着头，极近的距离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微凉的呼吸落在顾零的睫毛上。
“我………不是她……”
顾零的思绪还很混乱，她的语气不再像之前一样坚定，如果沈星回的话是真的，那他的过去和未来遇见的，或许都是在遥远的未来不同时间点上的自己………
“你是她。”
“…………！”
抵在后颈的掌心忽然收拢，沈星回低下头，再次固执地吻了过来，掌心的温度和力度渗入皮肤，带着几乎偏执的眷恋。
“这是我的梦，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连你也是我想象出来的，不是么。”
沈星回的唇再次轻吻了一下顾零，像是怕她会消失一样，紧紧地抱住了她，月光般的气息擦在顾零颈间，鼻尖划过耳廓，温热的话语似经过了无数个日夜的酝酿，终于在此刻等到了倾诉的人。
“零………我好想你………”
怀中的人几乎用尽了力气，在说完这句话后再次沉沉地睡着了，唇齿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一串冰凉的泪珠缠入了银色的发丝间，悬在了凝固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