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
随着畅春园宫门缓缓洞开,低沉的号角声划破黎明的寂静。庞大的皇家仪仗,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开始蠕动前行。
胤禑的马车夹在皇子车驾序列中,随着车流缓缓移动。
青禾坐在车内,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缝隙望着外面渐次明亮的天地。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和层层叠叠的宫阙殿宇,在车轮的辘辘声中被迅速抛远,视野骤然开阔。
官道两旁,是刚刚苏醒的京畿大地。暮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官道笔直宽阔,由黄土夯实,被无数车马碾得平整光亮。
道旁高大的杨柳抽出嫩绿的新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更远处,是大片返青的麦田,绿茸茸的,如同铺展开的巨幅绒毯,一直延伸到黛色的远山脚下。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青草的芬芳,还有若有似无的槐花香。
偶尔掠过几处村落,低矮的土坯房顶升起袅袅炊烟,有早起的农人扛着锄头走向田间,见到这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无不慌忙跪伏在地。
“看!那是居庸关吗?”胤禑也凑到窗边,指着西北方向隐约可见的一道雄关轮廓,语气带着少年人的兴奋。
“回主子,瞧着像是。”张保也挤在窗边,伸长脖子张望,“奴才听说,出了居庸关,山就多了,景致更不同!”
车驾行进速度不快,保持着帝王的威仪。护军骑兵分列队伍两侧及前后,甲胄鲜明,马蹄踏在黄土路上,扬起阵阵轻尘。
各色旗帜在风中招展,猎猎作响。
运送辎重的骡马大车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混杂着车夫的吆喝和军官的口令,构成一支独特的行军交响曲。
日头渐高,阳光变得有些灼热。车内开始闷起来。
青禾拿出备好的湿帕子递给胤禑擦汗,又从小暖笼里取出温着的竹叶绿豆汤,倒进瓷碗里:“主子,喝点解解暑气。”
胤禑接过,小口啜饮着清甜的汤汁,烦闷的暑气暂时稍退。
他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从平坦的田畴到起伏的丘陵,从热闹的集镇到人烟稀少的旷野,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
午间歇马打尖。
队伍在一处背风向阳的开阔地停下。护军迅速圈出警戒范围,各宫各府的随从开始埋锅造饭。
袅袅炊烟升起,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胤禑也下车活动筋骨。
早有太监在草地上铺好了毡毯,摆上了简单的午膳。有酱牛肉和芝麻烧饼,小菜有腌黄瓜,热菜是羊肉汤面。
虽不及宫中精致,但在这旷野之中,迎着微风,倒也吃得格外香甜。
“十五哥!你看我抓的蚂蚱!”小十七胤礼举着一个小草笼,兴冲冲地跑过来献宝。他小脸红扑扑的,额发被汗浸湿贴在脑门上。
胤禑笑着接过草笼看了看:“嗯,挺大个儿。仔细别让它跑了。”
胤禄也走过来,手里拿着个水囊:“这野外的风,吹着倒是舒坦,比宫里畅快多了。”
兄弟三人围坐在毡毯上,边吃边聊,暂时忘却了宫中的沉闷与束缚。
青禾在一旁伺候着,看着少年脸上久违的轻松笑容,自己也觉得心头的压抑散去了几分。
她将带来的酸梅糕分给胤礼和胤禄的随从,换来一片感激的笑脸。
午后继续赶路。景色愈发荒凉开阔。
官道蜿蜒伸入燕山余脉,两侧山势渐起,虽不甚高峻,但岩石嶙峋,林木葱郁。
山桃花已谢,但野杏、山荆子正开着粉白的小花,点缀在苍翠之间。山风穿谷而过,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清冽气息,吹散了午后的燥热。
车队在山谷中穿行,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更大的声响。
胤禑靠在车壁上,随着车身摇晃,已有些昏昏欲睡。青禾将一件薄斗篷轻轻盖在他身上。张保则趴在车窗上,贪婪地看着外面的山景,不时低声惊叹。
四月二十四日,黄昏时分。
经过三日的跋涉,庞大的队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重要驻跸点密云县。
夕阳的余晖给县城低矮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然而,城外的景象却与城内的温暖宁静截然相反。
车马喧嚣,人喊马嘶,护军们正在紧张地安营扎寨,划定警戒区域。无数帐篷如同雨后蘑菇般在城郊空地上迅速支起,连绵不绝,蔚为壮观。
胤禑等皇子的车驾在引导下,并未进入县城,而是直接驶向县城东面,那里在白河岸边早已准备好行在。
这原是当地一处富户的别院,被临时征用,稍加整饰,作为皇子们的临时居所。
马车在别院门前停下。胤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跳下车。青禾、翠喜、张保、王进善等人也连忙提着大包小包跟了下来。
“十五爷,您这边请!”一个内务府的管事太监早已候着,引着胤禑一行人穿过略显拥挤的前院,走向分配给胤禑的住处。
是位于别院西侧的一个独立小跨院。
小院不大,正房三间,两侧有厢房。显然是为皇子临时歇脚准备的,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
然而,对于青禾他们来说,挑战才刚刚开始。
“快!青禾,把主子的铺盖先拿进来!这炕得赶紧铺上!”翠喜一进正房,就闻到一股久未住人的尘土味和淡淡的霉味。屋里的土炕光秃秃的,连张席子都没有。
“哎!”青禾连忙放下手里的包袱,和王进善一起把车上卸下的厚重铺盖卷抬进来。两人手忙脚乱地解开捆绳,铺开毡毯、褥子、床单、锦被。
王进善负责扫炕除尘,青禾铺褥子,却怎么也铺不平整。
“哎呀,这边角总翘着!”青禾急得额头冒汗。
“用这个压住!”翠喜把两个装衣物的包袱皮扔过去,自己也赶紧打开另一个箱子,翻找胤禑的洗漱用具和随身物品。
“张保!张保呢?”青禾环顾四周。
“在这儿呢!”张保正费力地把那个沉重的藤编药箱从厢房门口拖进来。
“药箱放里间,轻拿轻放!进善,劳烦你去问问,热水在哪里取?主子要净面!”
王进善应声跑出去。
青禾又转身去整理带来的衣物箱笼。衣服在长途颠簸中难免有些皱褶,需要挂起来熏一熏。她刚把一件袍子抖开,就听“哐当”一声脆响!
众人吓了一跳。
只见翠喜脸色煞白地站在炕边,脚边是一个被打翻的黄铜脸盆,水洒了一地,正顺着砖缝流淌。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翠喜慌忙跪下,声音都带了哭腔。她刚才想端盆水擦擦炕沿,没留神绊到了地上的包袱绳。
“没事没事!快起来!”胤禑正好走进来,见状连忙摆手,“收拾了就好,别慌。”他虽也有些疲惫,但语气温和。
青禾深吸一口气,压下瞬间涌上的焦躁:“翠喜,没事儿,我们一起抹布擦干。张保,你力气大,去帮王进善提点热水。主子,您先在外间坐会儿,屋里马上就好。”
她蹲下身,麻利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这一刻,她无比怀念紫禁城阿哥所熟悉规整,物资齐备的环境。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临时和凑合,人手也显得捉襟见肘。
他们需要像打仗一样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个临时居所收拾得像点样子,让胤禑能舒服地休息。
好不容易铺好了炕,挂起了几件常穿的袍子,王进善和张保也提来了热水。青禾伺候胤禑用热水净了面,擦了身子,换上舒适的常服。
“主子,您先歇会儿。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晚膳怎么安排。”
走出正房,外面天色已暗。
行在内外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依旧忙碌穿梭的人影。空气中混杂着马匹、尘土、饭菜和远处营地点燃艾草驱蚊的烟火气。
青禾揉了揉发酸的腰背,看着这陌生而喧闹的环境。
圣驾驻跸密云,只是漫长旅途的第一站。手忙脚乱的初试锋芒,让她真切地体会到“随驾”二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简直是人仰马翻啊……
青禾想起货拉拉,怀念58同城。此刻她真的好想线上预订一个钟点工来解放自己。
果然牛马就是牛马,到了清朝也还是牛马。
她定了定神,朝着隐约飘来饭菜香气的方向走去。前方的路还长,她必须尽快适应行营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