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
顾凡开口，他自己的嗓音干涩得厉害。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骨髓里浸满了冰碴。那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比黑衣人那把刀架在眉心时，还要冷上千百倍。
秦风焦急的追问，石磊无声的担忧，于刚山一般的凝重，苏晚晴镜片后探究的审视，还有赵瑞那双死人眼睛里，唯一透露出的一丝属于“人”的关切。
这些，都变成了一把把无形的锤子，敲打着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弦，快断了。
我，顾凡，斩妖司的创立者和司主。
也是未来那个，需要被斩妖司倾尽所有去讨伐的，最终极的“妖”？
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级笑话。
我组建了一支最精锐的屠龙小队，结果到头来，我自己就是那条恶龙？
我搁这儿玩无间道呢？自己给自己当卧底，最后再亲手把自己送上路？
那份该死的档案。
【新元874年，界外之门于月球背面洞开，妖兽皇降临。】
他力竭失踪，然后妖兽皇出现。
他的气血波动，和妖兽皇一模一样。
【火种】。
那个他一度以为是人类文明希望的圣物，那个他费尽心机才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的定时炸弹。
原来不是什么金手指。
是认证U盾。
是妖兽皇的账号登录器。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自以为是的逆天改命，都只是在为最终boSS的上线，铺路搭桥。
一股荒诞到极致的冲动，几乎要撑破他的胸膛。
他想笑。
他想指着这片被雷暴犁平的焦土，指着这片死寂的天空，放声大笑。
笑这个操蛋的剧本，笑自己这个被玩弄于股掌的小丑。
“顾凡。”
石磊沉闷的嗓音，将他从崩溃的边缘又拽了回来。
顾凡抬起头，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这五个人。
斩妖司的初代目核心。
是他亲手挑选的，未来要与妖兽血战到底的，最可靠的战友。
而他，是他们未来的，最终的敌人。
这份沉重，他一个人背不动。
“那家伙临走前，跟我说了一些话。”顾凡终于做出了决定，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拉满。
“他说，我的气血波动，和妖兽皇，一模一样。”
落针可闻，
不，这里是沙漠，连针都没有。
只有死寂。
秦风脸上的焦急凝固了，他张了张嘴，那句“什么玩意儿”堵在喉咙里，愣是没能挤出来。
苏晚晴的平板屏幕暗了下去，她似乎放弃了任何数据分析的尝试。
于刚和石磊的身体，绷得比刚才面对斩击时还要紧。
妖兽皇。
这三个字，是压在人类文明头顶最沉重的一块乌云。
是终结了涅盘时期的，传说中的天灾。
“他还说。”顾凡没有停顿，他要一次性把所有脓包都挤破，“他之所以没杀我，是因为我现在，还不是。”
“他还说，压制它，或者，被它吞噬。”
“下一次见面，如果我变成了祂，他会斩了我。”
信息量太大，大到秦风的cpU都烧了。
“等会儿，等会儿，你让我捋捋。”秦风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的意思是，你，我们敬爱的顾司主，未来可能会变成那个最大的boSS？”
“操！”他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这他妈什么展开？我们斩妖司的终极KpI，是干掉我们自己的老板？”
这句槽吐得恰到好处，稍微冲淡了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顾凡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他继续补充着更关键的信息。
“还记得我跟你们提过的，我会入梦未来的事吗？”
众人点头。
“那个黑衣人，他手里的刀，是镇妖司的制式长刀。和我梦里那个，已经被我改变的未来中，那个镇妖司的武器，一模一样。”
这下，连苏晚晴都无法保持冷静了。
“悖论。”她吐出两个字，“如果你的行为已经改变了未来，导致我们所知的那个‘镇妖司’不复存在。那么这个手持制式武器的‘镇妖司’成员，又是从何而来？”
“只有一个解释。”顾凡替她说出了那个最恐怖的答案，“我改变的，只是一个分支。而主干的未来，依旧在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那个‘镇妖司’，依旧存在，或者说，必然会存在。”
“而我，顾凡，在那个主干的未来里，变成了妖兽皇。”
他摊开手，脸上是一片混杂着自嘲和绝望的惨笑。
“所以，你们现在要怎么办？”
“是现在就把我这个‘未来的魔王’扼杀在摇篮里，还是等我彻底变成怪物，再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战？”
他把刀，递到了自己伙伴的手里。
空气再次凝固。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赵瑞。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顾凡面前。
“司主。”他开口，那把曾经谦卑讨好的嗓音，此刻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在你让我去清理下水道之前，我的未来，可能是成为一个在后方办公室里发烂发臭的官僚。”
“是死在安逸里的懦夫。”
“但现在，我站在这里。”
他没有说更多，但他表达的意思，所有人都懂了。
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
“没错。”于刚洪亮的嗓音响起，带着军人特有的斩钉截铁，“我不管什么未来，什么妖兽皇。我只知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指挥官，是斩妖司的司主！”
“我的职责，是服从命令，不是审判未来！”
石磊言简意赅，他只是上前一步，重重拍了拍顾凡的肩膀。
“我们，一起。”
三个字，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苏晚晴推了推眼镜，重新点亮了她的平板。
“从逻辑上讲，黑衣人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拥有斩杀你的能力，但他放弃了。这证明，他也认同‘可能性’不等于‘既定事实’。”
“他给了你选择的机会。而我们，是你的选择的一部分。”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汇集到了秦风身上。
这位平时最跳脱的家伙，此刻却异常的安静。
他看着顾凡，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
然后，他笑了。
笑得吊儿郎当，一如既往。
“搞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凑到顾凡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未来可能要黑化吗？”
“那咋了？”
“你当老大，我们跟你一起打天下。你要是当了魔王，那我们就跟你一起，把这天给掀了！”
“再说了。”他直起身，环视众人，然后冲着顾凡挤了挤眼，“有我们在，你想黑化，也得先问问我们同不同意吧？”
“万一哪天你真失控了，大不了，我们亲手送你上路。这功勋便宜我们总比便宜了外人强，对吧？”
这番混账话，却让顾凡的心，猛地一颤。
是啊。
他在恐惧什么？
他在绝望什么？
不就是一条被写好的，通往深渊的命运吗？
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走。
一股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冲垮了那座由绝望和荒诞筑成的冰冷堤坝。
“哈哈……”
顾凡先是低笑。
“哈哈哈……”
然后是抑制不住的大笑。
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浑身的伤口都在刺痛。
但那股从心底涌出的畅快，却冲刷着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将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去他妈的英雄史诗。
去他妈的魔王剧本。
老子不玩了。
看着笑得跟个疯子一样的顾凡，秦风几人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支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又得知了惊天秘密的队伍，在这片荒芜的焦土上，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笑得像一群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