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枣关的城门缓缓洞开,沉重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关外,寒风呼啸,碎雪扑面,天地一片苍茫。
大鬼游骑军统领扎勒,端坐于神骏的黑马上,他身披铁甲,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随着他不耐的表情扭动着。
他看着那个从关内连滚带爬跑出来的、身穿大鬼百户衣甲的“自己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老卒扑通一声跪倒在扎勒的马前,操着一口流利得毫无瑕疵的大鬼话,声音嘶哑颤抖,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大人!您可算来了!”
“千户他……他被南朝人的流矢射穿了喉咙,已经……已经死了!”
老卒的哭喊声在风中显得格外凄厉。
“我等拼死抵抗,损失惨重,才堪堪守住关隘!”
“城里的滚木全都用光,箭矢也所剩无几,对方要是再攻来,这玉枣关……就守不住了啊!”
扎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乌尔达这个废物。
区区南朝步卒,竟然能让他打成这样,死了活该。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个狼狈的百户,问道:“他们撤了多久?可有骑兵?”
老卒连忙抬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
“刚撤!刚撤不久!”
“想必还没走出十里地!”
“全是步卒!一个骑兵都没见着!”
“全是步卒?”
扎勒脸上的不屑,彻底化为残忍的笑意。
他身旁,一个名叫巴图的壮汉也放声大笑。
“扎勒,这群南朝猪脑子坏了?”
“排着队等我们去砍脑袋吗?”
周遭的大鬼骑军爆发出哄堂大笑,笑声里满是对即将到来的屠杀的渴望。
在他们眼中,平原上的步卒,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扎勒懒得再跟脚下这个丢人现眼的百户废话。
“滚开!把关门完全打开!”
“我亲自带人,去将那帮南朝杂碎的头颅,一颗颗拧下来当夜壶!”
老卒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眼神怯懦。
“这……大人,城中兵力空虚,您若出击,万一……”
“放屁!”
扎勒勃然大怒,一脚将那老卒踹翻在地。
“吾奉国师之命前来剿贼!”
“你敢质疑我的决定?”
“还不滚去开门!”
老卒在雪地上滚了两圈,顺势躺倒时,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面前黑压压的骑军。
大概万人。
应该是附近几个游骑军大队凑起来的。
他心中有了数,连忙爬起,满脸惶恐地应道:“是!是!小人这就去!”
他带着几名同样换了装的安北军士卒,连滚带爬地跑回关内,奋力将那两扇沉重的城门,彻底推开。
扎勒冷哼一声,猛地抽出弯刀,刀锋直指前方雪原。
“儿郎们!”
“随我冲锋!”
“杀光南朝猪!”
“嗷嗷——!”
上万名大鬼骑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冲出了玉枣关,朝着安北军“撤退”的方向狂奔而去。
马蹄卷起的雪土,遮天蔽日。
城墙之上,那名老卒看着远去的骑军背影,缓缓直起了腰。
他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敢踹老子。”
“你他娘的就死在外面吧。”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早已准备多时的士卒,猛地一挥手。
“关门!”
“轰隆——!!”
两扇沉重的铁木大门,在数十名士卒的合力推动下,带着千钧之势,重重合拢!
巨响传出,如同死神的宣判。
玉枣关,这座刚刚被打开的雄关,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座绝望的牢笼,彻底断绝了扎勒和万名骑军的归路。
……
十里之外的雪原上。
扎勒和他麾下的骑军放缓了马速。
他眯眼看向前方。
远处,黑压压的大梁步军竟未逃跑,而是就地结成方阵,严阵以待。
无数刀枪长矛借着月光在昏暗天色下反射着寒光。
扎勒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
他转头看向巴图,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巴图,你看,这群南朝猪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他们想用步兵方阵,在这开阔地上,挡住我们?”
巴图同样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吓傻了!”
“腿软跑不动,只能等死!”
两人身后的骑军将领们,也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
然而,笑声未落。
异变陡生!
对面的步军方阵骤然向两侧裂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支早已蓄势待发的骑兵!
为首一人,白衣白甲,坐下白马如狮,手中一杆银枪在风雪中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正是苏知恩!
他身后的数千骑兵,早已摆开冲锋阵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嗜血的兴奋。
扎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骑兵!
这里怎么会有骑兵!
那个该死的百户,他撒谎!
不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苏知恩已经动了。
没有废话。
没有呐喊。
他只是猛地将手中长枪向前一指。
“冲锋!”
冰冷的两个字,点燃了火药桶。
“轰隆隆——!!”
数千铁骑,同时启动!
大地剧烈颤抖,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撕裂。
安北骑军,对着数量远超自己的敌人,发动了悍不畏死的迎面冲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扎勒和他麾下的骑军彻底陷入慌乱。
他们刚还在嘲笑对方是待宰的羔羊,转眼,自己就成了被猎人盯上的目标。
这些大鬼游骑军毕竟是精锐,短暂慌乱后迅速反应。
扎勒目眦欲裂,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
“迎敌!迎敌!”
“稳住阵脚!杀了他们!”
晚了。
战场之上,先机,即是胜机。
苏知恩一马当先,白甲银枪,狠狠凿穿了混乱的敌阵。
他手中的长枪活了过来。
刺!挑!扫!砸!
动作简单到了极致,却又快到了极致,精准到了极致。
长枪每一次递出,都必然有一名大鬼骑兵惨叫坠马,或是被洞穿胸膛,或是被砸碎头颅。
鲜血在他的白甲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妖艳的红花。
他的速度快得令人心惊,一人一枪,硬生生在敌阵中,凿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通道!
扎勒看得眼皮狂跳,他正要挥刀砍死一个冲到面前的安北骑军,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白色闪电直扑自己而来。
他心中警兆大生,想也不想,放弃目标,横刀格挡。
“铛!!”
一股沛然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胯下战马都忍不住后退半步。
是那个白衣小将!
苏知恩一击被挡,手腕一抖,长枪再出,直刺扎勒咽喉。
扎勒狼狈侧身躲开,枪尖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
短短十数个呼吸,便已交手数十回合,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扎勒越打越心惊。
眼前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枪法之精妙,力量之刚猛,远超他的想象!
苏知恩心中也有些意外。
这个满脸横肉的蛮子,竟能在自己手下撑过十几个回合,确有几分本事。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苏知恩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留手。
他拍马前冲,手中长枪的攻势陡然加快!
枪影重重,瞬间将扎勒笼罩!
扎勒只觉得压力倍增,只能勉力招架,心中惊骇更甚。
这个少年,刚才竟然没出全力!
就在扎勒被死死压制,难以脱身之际。
“轰隆隆——!”
更加沉重,更加狂暴的马蹄声,从战场的左右两侧,同时响起!
扎勒奋力荡开苏知恩的长枪,骇然转头。
只见在他的左翼,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如一柄黑色重锤,狠狠砸进了他大军的侧翼!
为首一人,身形矫健,面容冷厉,手中一柄长柄大刀挥舞如轮!
刀锋过处,人马俱碎!
没有任何技巧,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暴力与毁灭!
正是苏掠!
他一眼就锁定了正在指挥部队试图稳住阵脚的巴图。
苏掠没有丝毫犹豫,策马直冲。
巴图见状大惊,急忙举刀格挡。
“铛!”
一声巨响,巴图连人带马被劈得连连后退,脸上血色尽失。
苏掠得势不饶人,长刀如影随形,追着巴图疯狂劈砍,刀刀致命!
而在战场的右翼。
景象更是诡异。
另一支骑兵部队冲杀进来,为首的少年头上扎着几根醒目的鸟羽,正是花羽。
他的身形在马背上灵巧得不像话,无数刺向他的长枪,都被他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躲开。
他手中那张长弓不断拉开,每一次弓弦震响,都有一支箭矢毒蛇般射出。
箭矢无一落空。
每一箭,都精准地钻进一名大鬼骑兵的眼窝、咽喉,或是心口。
箭无虚发,例不虚发!
他一个人,就是一台高效的死亡收割机,在他冲锋的路线上,留下了一地坠马的尸体。
扎勒看得心胆俱裂。
左翼被重锤猛击,右翼被毒箭狙杀,正面还有一个杀神般的白衣小将。
三面夹击!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必死的陷阱!
上当了!
“咻!”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一瞬,一道凌厉的破风声响起。
一抹寒芒从他左侧脸颊划过,带起一道深深的血痕。
剧痛传来,让扎勒瞬间清醒。
苏知恩手持长枪,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就在这时,苏掠拍马赶到,他手中的长柄刀上,还在往下滴血。
“我来?”
苏掠看了一眼扎勒,声音简短。
扎勒看着苏掠,眼神一颤。
巴图呢?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战场上扫视,很快,他在一片混乱的马蹄下,看到了那颗圆滚滚的、脸上还带着不甘与惊恐的头颅。
下一秒,那颗头颅就被一只路过的马蹄,踩得粉碎。
扎勒的心,沉到了谷底。
苏知恩摇了摇头,对苏掠说道:“你去帮他们减轻压力,这里我来。”
苏掠不再多言,点了点头,拍马冲向了另一片战团。
扎勒刚想开口,苏知恩的长枪已经再次递出,比他的声音更快,直刺咽喉!
扎勒慌忙闪躲,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必须逃出去!
只要能冲出去……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突然,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在左侧,苏掠冲杀太猛,反而留下了一道缺口。
只要能和那边的另一个统领汇合,重整旗鼓,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扎勒一边狼狈地抵挡着苏知恩的攻击,一边拼命催动战马,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近了!
更近了!
他已经能看到那个统领焦急的脸!
然而,就在他即将与那名统领汇合的一瞬。
一道金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那名统领的身侧。
凤纹甲胄在血与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马上之人,是一个女人。
她手中的长枪,没有丝毫花哨,只是简单地向前一捅。
“噗嗤!”
那名大鬼统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枪尖。
江明月面无表情,猛地抽出长枪,看也不看那坠落的尸体,带着她身后的亲卫骑,冲向了下一个目标。
扎勒彻底愣住了。
怎么还有一支!
这支骑兵从哪里冒出来的!
“铛!”
苏知恩的长枪再次刺来,将他从绝望中惊醒。
没完没了!
他用大鬼话怒骂了一句。
苏知恩听不懂,也不想懂,手中长枪的攻势丝毫不停。
扎勒咬着牙,知道最后的希望也已破灭,必须撤退了。
他猛地一枪逼退苏知恩,不再犹豫,调转马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撤——!!”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朝着玉枣关的方向亡命奔逃。
苏知恩看着他逃窜的背影,啧了一声,拍马便追。
扎勒带着身边仅剩的几名亲兵,在平原上狂奔。
玉枣关那雄伟的轮廓,就在眼前。
只要能进去!只要能进去!
他高声大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开门!速开城门!放我等进去!”
城墙之上,那个熟悉的老卒身影再次出现。
他站在垛口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狼狈逃窜的扎勒,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纹丝不动。
扎勒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继续喊道:“开门!让我先离开!我们上当了!”
老卒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标准的大鬼话,慢悠悠地,却又清晰无比地传达到了扎勒的耳中。
“狗日的大鬼蛮子,我开你娘的门!”
这一句话,瞬间冻结了扎勒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上当了。
玉枣关,早就沦陷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就在他心神俱丧,动作出现一丝迟滞的瞬间。
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经从侧后方追了上来。
枪出如龙!
他身边的几名亲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瞬间击杀。
扎勒回过神来,与那道白色身影战在一起,口中发出绝望的怒吼。
“南朝猪!你们竟敢耍这些阴谋诡计!”
他奋力递出长枪。
苏知恩面色平静,面对那刺向自己面门的一枪,不闪不避,竟然直接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那冰冷的枪杆!
巨大的力量让他的手臂微微一颤,但仅此而已。
扎勒瞳孔剧震,满脸的难以置信。
徒手抓枪?!
下一秒,苏知恩的右手长枪,已经闪电般捅出,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扎勒的胸膛。
扎勒的身体僵住了。
他从马上摔下,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
苏知恩将自己的长枪拔出,甩掉上面的血珠,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随着主将的阵亡,随着步卒方阵的压上,这场伏击战,逐渐步入了尾声。
不断有大鬼骑兵被砍翻在地,也有人开始扔掉武器,跪地求饶。
苏知恩望了一眼远方队伍中,望向那道始终伫立的身影。
苏承锦察觉到目光,点了点头。
苏知恩会意,一枪将面前最后一个试图抵抗的敌人扫下马,随即运足气力,高声喊道:“降者不杀!”
声音传遍了整个血腥的战场。
随着几个能听懂大梁话的大鬼士卒率先扔下武器,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投降。
苏掠刚刚举起长柄刀,准备将面前一个敌人的脑袋砍下来,听到喊声,动作一滞,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收回了刀。
他的脸上,写满了意犹未尽的不高兴。
江明月此时也带着一身的血迹,回到了苏承锦的身边。
她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沾着血污却依旧明艳动人的脸,笑着对他说道:“放心,我一点伤都没有。”
苏承锦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无奈的宠溺,笑着点了点头。
他转过头,目光投向那逐渐平息下来的战场。
俘虏被集中看押,伤员被抬下救治,士卒们在打扫着战场。
细雪依旧在下,仿佛要洗刷这片土地上的血腥。
苏承锦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