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霖益城的杨府，杨逍宇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染风尘的衣袍，便第一时间召来了负责情报汇总的柳燕随。
书房内，烛火摇曳。柳燕随垂手而立，语速平稳地汇报着近日霖益城的动向，重点自然是何伟金。
“少爷，您离开的这些时日，何伟金共计来访三次，均以‘洽谈合作’或‘联络感情’为由。属下依您吩咐，以‘东家外出寻夫人未归’为由婉拒。他表面表示理解，但据观察，其手下之人曾多次在杨府周边及食为天附近徘徊打探，似在确认您是否真的离开。”
“此外，他名下的商队活动频繁，尤其与州府官员、城防军需官往来甚密。其本人则多出入于霖益最大的几家青楼楚馆和酒楼，看似寻欢作乐，实则与几位背景神秘的‘外地豪商’有过数次秘密会面，会面地点隐蔽，我们的人无法靠近窃听。”
杨逍宇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何伟金果然从未放松过对他的试探和监视。
“知道了，做得很好。”杨逍宇点点头，“继续盯着，尤其注意他接触的那些‘豪商’，想办法摸清他们的来历。另外，准备一下，明日以我的名义，给何伟金下帖子，就说我回来了，感谢他之前的关照，请他在食为天雅间一聚。”
“是，少爷。”柳燕随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翌日晚，食为天三楼最好的雅间内，珍馐满桌，酒香四溢。
何伟金如约而至，依旧是那副八面玲珑、笑容可掬的成功商贾模样。一见面便热情地拱手寒暄：“杨兄弟！你可算回来了！这一去时日不短啊，想必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迎回弟妹，夫妻团聚了吧？可喜可贺啊！”
杨逍宇起身相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里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失落。他摆了摆手，语气有些萧索：“何大哥快请坐，别提了……”
两人落座，先是一番看似热络实则各怀鬼胎的闲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何伟金见杨逍宇兴致始终不高，眼神飘忽，便故作关切地问道：“杨兄弟，我看你今日气色似乎不佳，眉宇间似有愁容？莫非……此行并不顺利？弟妹她……还没消气？”
杨逍宇闻言，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猛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长叹一声，重重将酒杯顿在桌上，摇了摇头，沉默了下去。
何伟金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同情之色，安慰道：“哎呀，女人家使使小性子也是常有的。杨兄弟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弟妹想必只是一时之气，过些时日自然就好了。”
杨逍宇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安慰，又是一杯酒下肚，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他猛地一拍桌子，带着七八分醉意，瞪着何伟金，声音带着委屈和不忿：“何大哥！你给评评理！我这次……嗝……我这次可是帮她娘家做成了一桩天大的生意！几万两……几万两黄金的大买卖啊！她……她居然还是不肯原谅我！连门都没让我进！谈完生意就直接把我赶回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几万两黄金？！”何伟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心脏猛地一跳，但常年伪装的本能让他迅速压下震惊，脸上转而露出夸张的同情和难以置信：“竟有此事？弟妹这……这确实是有些……不通情理了。杨兄弟你受委屈了！”
他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拿起酒壶，亲自给杨逍宇的空杯斟满，语气更加“推心置腹”：“不过……几万两黄金的生意？我的天，杨兄弟，你这可是大手笔啊！不知……做的是何等稀罕物件的买卖？竟有如此利润？”
杨逍宇似乎被酒精和“委屈”冲昏了头脑，脱口而出后，又像是猛然惊醒，眼神慌乱了一下，赶紧摆手，打着哈哈试图岔开话题：“没……没什么，就是……就是些山里弄出来的土特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来来来，何大哥，喝酒喝酒！”
他越是如此掩饰，何伟金心中的好奇和贪婪就被勾得越盛。土特产能值几万两黄金？骗鬼呢！这背后绝对有惊天的大秘密！
何伟金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起来。他不再急于追问，而是开始更加卖力地劝酒，言语间极尽吹捧和安慰之能事，一杯接一杯地灌向杨逍宇。
杨逍宇也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眼神越发迷离，舌头也越来越大，说话更是颠三倒四。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何伟金再次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分享秘密一般：“杨兄弟，此处就你我二人，你有什么憋屈，尽管跟哥哥我说！说不定哥哥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呢？你那娘子家……做的究竟是何种生意？莫非是……金矿？”
杨逍宇此刻似乎已经醉得神魂颠倒，他一把抓住何伟金的胳膊，身体摇晃着，口齿不清地嘟囔：“金……金矿算什么……何大哥，我……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往外说啊！”
他打了个酒嗝，喷着浓重的酒气，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仿佛在用全身力气说悄悄话：“是我家娘子……她娘家……厉害！他们……他们能造出一种……神兵利器！叫……叫‘天雷地火’！对！就这名字！厉害得很呐！隔着好几里地，轰隆一声！那……那再高再厚的城墙，就跟纸糊的一样，一下就……就塌了！吓人吧？”
何伟金眼底精光爆闪，但脸上却适时的露出怀疑之色，失笑道：“杨兄弟，你真是喝多了！世上哪有这等神器？莫非是神话故事里的番天印不成？呵呵呵……”
“你……你不信？！”杨逍宇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猛地挺直了身体（虽然依旧摇晃），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脸红脖子粗地嚷道：“我杨思延……从……从不骗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把拉住何伟金的胳膊，踉踉跄跄地就要往起站：“走！何大哥！我……我这次回来，偷偷……偷偷带了一件回来！就藏在城外……我的庄子里！我带你去看！让你亲眼见识见识！看你……你还信不信！”
何伟金心中狂喜，但面上却故作犹豫：“这……杨兄弟，你喝多了，要不改日……”
“不行！就现在！”杨逍宇“酒劲”上头，执拗无比，几乎是生拉硬拽地将何伟金拖出了食为天，登上马车，一路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马车驶入一座位于山坳处的僻静庄园。这庄子是杨逍宇月前就让杨忠暗中买下并布置好的，看似普通，实则内外都有“燕子”的人手暗中看守。
庄园内一处宽敞的库房里，何伟金终于见到了那所谓的“天雷地火”。
那是一个黑黝黝、沉甸甸的巨大铁桶，造型粗糙而古朴，静静地架在一个带着轮子的木质炮架上，冰冷的金属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光。
何伟金绕着这东西转了两圈，仔细打量着。以他的见识，完全看不出这铁疙瘩有何神奇之处。他再次露出怀疑的神色，摇了摇头：“杨兄弟，不是哥哥我不信你，就这么个铁桶……真有你说的那般威力？怕不是唬人的吧？”
“你……你还是不信！”杨逍宇气得跺脚（演技逼真），“好！我……我这就演示给你看！让你开开眼！”
他咋咋呼呼地指挥着庄园里早已安排好的“家丁”（实为雷火工坊的熟练学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沉重的铁炮推出库房，运到庄园后山一处极其偏僻、空旷无人的地方。
月色下，火炮那庞大的身躯更显出一股冰冷的压迫感。
填装火药、压实、放入硕大的实心铁弹……一系列准备工作在杨逍宇“醉醺醺”却“异常执着”的指挥下完成。他亲自将火把塞到何伟金手里，大着舌头：“来！何大哥！你……你来点！亲自试试！”
何伟金看着那呲呲作响的引信，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心悸。他犹豫了一下，但在杨逍宇的催促和自身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将火把凑了过去。
引信迅速燃烧，缩短……
下一秒——
“轰！！！！！！”
一声远超何伟金想象极限的恐怖巨响猛然爆发！仿佛天崩地裂！他只觉得一股灼热狂暴的气浪扑面而来，震得他耳膜刺痛，头脑发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骇然抬头，只见炮口喷吐出长达数尺的炽烈火焰和浓烟！紧接着，远处黑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隐约可见一片小树林的边缘，泥土裹挟着断木残枝冲天而起！大地似乎都随之颤抖！
待硝烟稍稍散去，众人举着火把靠近，只见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周围的树木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何伟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煞白，嘴巴微张，之前所有的怀疑、算计、从容，在这一刻被那纯粹的、暴力的毁灭性力量撕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终于明白，杨逍宇说的“击破城墙”绝非虚言！
“怎……怎么样？何大哥……信……信了吧？”杨逍宇“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得意地拍着他的肩膀，酒气喷在他脸上。
何伟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信了！信了！杨兄弟，真是……真是神兵利器！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回去的路上，何伟金亲自搀扶着“烂醉如泥”的杨逍宇，态度变得异常热络和恭敬。回到庄园厢房，他亲自给杨逍宇倒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杨兄弟，尊夫人娘家……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技！不知……究竟是哪方隐世高门？仙乡何处啊？”
杨逍宇“迷迷糊糊”地接过茶，听到问话，却像是突然清醒了一丝，警惕地摇了摇头，口齿依旧不清，但态度却很坚决：“这个……不能说……娘子……娘子特意交代过……谁问……都不能说……”
何伟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立刻表示理解：“明白，明白！隐世高门，规矩森严，是在下唐突了。”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那……杨兄弟，若是……若是在下也想购买这等‘天雷地火’，不知……是否也能与尊夫人娘家洽谈？价格方面，绝对好商量！”
杨逍宇露出犹豫挣扎之色，没有立刻回答。
何伟金见状，立刻换上一副“为你着想”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杨兄弟，你看啊，你这次帮娘家做成这么大生意，弟妹都没原谅你。若是……若是哥哥我这边的生意谈成了，数额更大！那你在娘家人面前，岂不是更有面子？到时候，弟妹一高兴，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呢？”
杨逍宇一听，眼睛猛地一亮，仿佛被点醒了似的，一拍大腿（力度控制得刚好，没拍碎）：“对啊！何大哥！你说得……有道理啊！”
但他随即又皱起眉头，装作狐疑地上下打量何伟金：“可是……何大哥，这……这东西可不便宜……之前那买家，可是代表北疆那边的大势力……你这……”
何伟金心中一惊（北疆？！），面上却不动声色，呵呵一笑，语气中带着无比的自信和一丝傲然：“杨兄弟放心！何某不才，身后也有几位贵人支持。论财力、论实力，绝不逊于北疆任何势力！只要货好，钱，绝对不是问题！”
“当真？”杨逍宇“惊喜”地抓住何伟金的手。
“千真万确！”何伟金反手握住他，用力点头。
“好！好！何大哥果然够朋友！那……那等我消息！我……我得先……先问问娘子的意思……”杨逍宇说着，眼皮开始打架，身体软软地倒向床榻，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词语，很快便“沉沉睡去”。
何伟金看着床上“酣睡”的杨逍宇，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与势在必得。他轻轻替杨逍宇掖了掖被角，不动声色地感觉了一下对方的呼吸，然后才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匆忙，他必须立刻将这天大的消息传递回去！
等人确认何伟金彻底离开庄园，并且周围也没有任何眼线过来回报后，原本“酩酊大醉”的杨逍宇缓缓从床上坐起身，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他走到桌边，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真正的热茶，又捏起一块精致的点心放入口中。
“燕随。”他轻声唤道。
柳燕随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派人去给雷火工坊送信，”杨逍宇嘴角勾起一抹计划得逞的笑容，“告诉孙师傅和杨忠叔，可以开始大批量‘制毒’了。咱们的‘客户’，很快就要上门提货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逍宇继续在霖益城中扮演着他的“怨夫”角色，每日看似无所事事，流连于食为天借酒消愁。他知道，何伟金需要时间将消息上报，并等待他背后主子的指示。他一点也不急，鱼儿已经咬钩，只需静待收线。
这天傍晚，他照例从食为天喝完酒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醺。走到半路，他像是忽然来了兴致，对随行的护卫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自个儿逛逛，醒醒酒。”
打发走手下，他果真沿着街道慢悠悠地逛了起来。时而驻足看看路边小摊的泥人面塑，时而买上一包糖炒栗子边走边剥，显得兴致盎然，与周遭热闹的夜市融为一体。
不知不觉间，他拐进了一条相对冷清的小巷。巷子两旁多是高墙大院，灯火稀疏，与主街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凉风一吹，杨逍宇似乎“酒醒”了几分，他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走错路”的茫然，嘟囔道：“咦？这是哪儿？好像走岔了……”
他摇摇头，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嗖！”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上方响起！
与之同时而来的，是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如同泰山压顶般轰然降临！
这股威压之强，远超他之前遭遇过的任何对手，甚至比蛮族萨满穆乌尔青拼命时散发的气息还要令人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杨逍宇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醉意在刹那间被这致命的危机感驱散得无影无踪！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