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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的封土在西北风里凝着一层灰白霜气,连带着陪葬坑旁的松柏都裹着冰碴,而未央宫前殿的青铜鼎却已升起暖融融的檀香。这香气是西域安息国进贡的珍品,燃时如蜜,余韵似兰,往日里只有刘邦在世时的大典才肯动用,如今却成了吕后日常理政的常物。

吕后身着一袭绣鸾凤的绛红朝服,取代了国丧三月的素缟。朝服的襟摆用银线绣出鸾凤穿云纹样,每一片凤羽都缀着细如米粒的珍珠,行走时珠玉相击,清脆悦耳。她端坐在龙椅左侧特设的凤座上,这凤座是尚衣局耗时两月赶制的,楠木为骨,鎏金为饰,凤首衔着的珍珠串垂落三尺,将她半边脸映得忽明忽暗。新帝刘盈依旧歪在龙椅上,通天冠的九道珠旒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眉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内侧的刻痕——那是他十岁时跟着刘邦用匕首刻下的“刘”字,刻痕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此刻却硌得他掌心发疼,满心惊惶像殿外的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

殿内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丹陛两侧,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阶前残雪,留下细碎的痕迹。左列最前的是新擢升的太常卿吕泽,青色朝服的衣襟还带着新染的靛蓝,腰间玉饰是吕后亲赐的和田白玉,温润的玉光与他脸上的得意相得益彰。右列首位的右丞相王陵,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朝服,腰间还是当年刘邦赐的青铜带钩,此刻正紧锁眉头,指节攥得发白,目光死死盯着殿柱上悬挂的白马盟约。

卯时三刻的铜钟刚响过第三声,礼仪官拖着长音唱喏:“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话音未落,吕泽便捧着一卷鎏金简册出列,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丹陛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展开简册,声音比殿内的铜钟更洪亮:“太后,陛下,先帝龙驭上宾半载,宗庙祭祀需定藩王配位,以安先祖之灵,以慰天下之心。臣查考史籍,遍历功臣簿册,窃以为吕宣王(吕后父吕文)、周吕侯吕泽、建成侯吕释之三人,功盖当世,当追封王爵,入祀太庙,与高帝共享四时祭祀!”

简册上的鎏金字迹在殿内二十四盏青铜灯的映照下闪着冷光,“吕宣王”三字尤其刺眼。殿内瞬间死寂,连檀香燃烧的“滋滋”声都清晰可闻。老臣们的玉笏微微颤抖,目光不约而同地瞟向殿柱上悬挂的白马盟约——那是汉高祖十二年,刘邦在太庙杀白马歃血立下的铁誓,绢帛虽已泛黄,用朱砂书写的“非刘氏而王,非有功而侯,天下共击之”十六个大字,却依旧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寒气森森。

右丞相王陵最先反应过来,他本是丰县屠户出身,当年提着杀猪刀就跟着刘邦反秦,鸿门宴上徒手格杀项羽两名亲卫,素来以刚直闻名。此刻他气得须发倒竖,手中玉笏往丹陛上一顿,震得阶前残雪从檐角簌簌落下:“吕太常此言差矣!高帝与群臣杀白马为盟,血书藏于太庙金匮,副本存于御史府!吕宣王虽为太后之父,吕泽、吕释之虽有战功,却皆为异姓!追封异姓为王,是要违先帝之誓,坏我大汉律法吗?”

吕泽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吕后方向瞥去,眼神中带着几分慌乱。吕后却并未立刻开口,只是抬手拢了拢袖间的暖玉——那是刘邦册封她为皇后时所赐的羊脂白玉,玉质温润,却被她捏得泛出冷光。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百官,从颍阴侯灌婴紧按佩剑的手,到绛侯周勃紧绷的下颌,再到陈平垂首的侧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半柱香的沉默后,她才轻启朱唇,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王丞相倒是记心好,却忘了白马盟约的本意。当年高帝立誓,是防韩信、彭越、英布那般拥兵自重的异姓叛王,并非针对吕氏宗亲。”

她顿了顿,凤目微抬,语气中添了几分威严:“吕宣王是哀家生父,当年在沛县令府中资助高帝起兵,为其招揽乡勇三百,又将长女许配于他,这份恩情,高帝在世时亦常提及;吕泽随高帝战历下,阵斩楚将龙且,大破二十万楚军,解荥阳之围,若非他,高帝早已成了项羽的阶下囚;吕释之镇守丰沛故里,抵御雍齿叛乱,保住高帝家眷与粮草根基,此功堪比萧何镇守关中。此三人功比萧曹,却仅获列侯之位,追封王爵不过是给逝者挣个体面,何谈违誓?”

“逝者追王亦是王爵!”王陵往前跨了一步,丹陛上的冰碴子被踩得脆响,“高帝堂兄刘贾封荆王,堂弟刘泽封营陵侯,亲弟刘交封楚王,亲侄刘濞封吴王,皆以刘氏宗亲身份受封!吕氏纵有功,终究是异姓!今日追封亡者,明日便要封在世者,他日吕氏子弟遍布朝堂,手握兵权,刘氏江山何在?先帝在天有灵,岂能容尔等如此放肆!”他越说越激动,花白胡须上沾了唾沫星子,指着吕泽的鼻子怒斥,“你不过是靠着太后裙带才爬上太常之位,竟敢妄议先帝盟约,当诛!”

吕后的凤目骤然眯起,指节叩在凤座扶手上,发出“笃笃”声响,像极了当年刘邦斩蛇起义时的剑鞘震颤。殿外突然传来甲叶碰撞的整齐声响,卫尉吕产率着百名宫卫持戟而立,玄色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寒芒,戟尖映出的冷光扫过殿内百官,让空气都凝结了几分。老臣们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唯有灌婴按在剑柄上的手更紧了——那柄剑是刘邦亲赐的“断水”,剑鞘上刻着“颍阴侯”三字,当年随他在垓下斩杀楚军数名将领,此刻剑鞘内的寒意正顺着掌心往上蔓延。

“王丞相是要抗旨?”吕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彻骨的寒意,“哀家念你是先帝老臣,敬你三分,你却如此不识抬举!今日这追封之事,哀家意已决,谁敢阻拦?”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连风吹动帐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周勃悄悄抬眼,与陈平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藏着的焦灼与隐忍,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昨夜三更,陈平乔装成郎中令的亲信,借着给周勃府送药的名义潜入府中。守门的老仆见是“太医署的人”,虽有疑虑,却也不敢阻拦——周勃近日“偶感风寒”的消息早已传遍长安,这正是陈平为掩人耳目故意放出的风声。

周勃府的密室里,烛火将舆图上的“长安”二字映得通红。陈平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麻黄汤推到周勃面前,低声道:“这是麻黄汤,既能治‘风寒’,又能掩人耳目。吕禄昨日已派亲信去北军各营巡查,名义上是‘慰问将士’,实则是清点人数、拉拢校尉。我已查到,他给各营校尉都送了黄金,不少人都动了心。”

周勃端起汤药一饮而尽,辛辣的药味呛得他咳嗽两声,他放下碗,一拳砸在案上,震翻了酒盏,酒水漫过“北军”二字,像极了沙场血泊:“吕氏欺人太甚!我手中有北军虎符,若率军入宫,未必不能诛杀诸吕!”

“不可!”陈平按住他的手腕,从袖中摸出一枚刻着“忍”字的竹牌——那是刘邦临终前塞给他的,背面刻着“安刘必勃”四字,竹纹已被摩挲得发亮,“高帝临终前嘱咐我,‘吕氏势大,不可硬拼,需忍而后发’。如今赵王如意被软禁长安,身边只有周昌一人护卫;齐王刘肥虽手握十万精兵,却远在临淄,鞭长莫及;代王刘恒在代郡厉兵秣马,却还未联络好云中、雁门守将。我们若此刻赴死,谁来接应诸王?谁来守护刘氏江山?”

他指着舆图上的长乐宫,指尖划过代表禁军的红色标记:“吕产掌控未央宫、长乐宫卫戍,审食其的锦衣卫遍布长安,京畿兵权半数在吕氏手中。北军虽在你掌控,吕禄却安插了三十名亲信为校尉,分管各营粮草。若强行动手,他只需断了北军粮草,我们便不战自败。更别提吕媭的夫家樊哙旧部还掌控着部分京畿卫戍,一旦开战,我们腹背受敌。”

周勃看着竹牌上的字迹,那是刘邦的亲笔,笔锋刚劲有力,还带着几分当年斩蛇起义时的豪气。他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那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吕氏追封王爵,打压宗亲吧?”

“今日朝会,我们需假意附议。”陈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待吕氏放松警惕,我们再暗中联络诸王,整顿北军。我已让灌婴之子灌阿暗中提拔我们的人,替换吕禄的亲信。不出三月,北军就会完全掌控在我们手中。届时齐王举兵于东,代王呼应于北,我们在京中起事,里应外合,方能一举诛杀诸吕。”

此刻朝堂之上,看着吕产宫卫手中泛光的戟尖,周勃攥紧了袖中的竹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陈平适时出列,紫色丞相朝服的衣摆扫过丹陛,他躬身时腰杆却挺得笔直:“太后所言极是。吕侯泽战死历下时,臣亲在军中,亲眼见他身中七箭仍挥戈冲锋,最终斩杀龙且,平定齐国,为高帝登基扫清了最大障碍。追封王爵是抚慰功臣亡魂,亦是彰显我大汉厚待功臣之意,与白马盟约并无冲突。况北军将士多为吕侯泽旧部,闻其追封王爵,必感太后恩义,更愿为大汉效命,此乃安军心、固社稷之举,何乐而不为?”

周勃紧随其后,北军太尉的玄色朝服带着沙场寒气,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可闻:“臣附议。吕侯释之镇守丰沛时,曾击退雍齿三万叛军,保住高帝家眷与粮草,此功足以追封王爵。臣愿以北军太尉之职担保,吕氏追封之事,绝无动摇刘氏江山之嫌。”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殿外的北军旧部,那些身着玄甲的侍卫悄悄颔首,眼中闪过感激之色——他们中不少人都是吕泽、吕释之提拔的,此刻见主将为吕氏说话,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

王陵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这两位昔日并肩辅佐先帝的同僚,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玉笏“啪”地摔在地上,断成两截。玉笏落地的脆响在殿内回荡,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百官脸上。“陈孺子!周勃!”王陵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们忘了高帝在病榻前的嘱托?忘了我们在太庙前歃血的誓言?当年韩信、彭越功高盖世,高帝尚且不敢封王,如今吕氏仅凭外戚身份,就能追封王爵,他日吕氏子弟岂不是要篡夺皇位?你们今日附逆,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高帝!”

陈平垂首不语,周勃却避开他的目光,心中满是无奈。他想起刘邦临终前的场景,那时刘邦已奄奄一息,却依旧拉着他的手说:“周勃,你厚重少文,然安刘必勃。吕氏势大,不可硬拼,需忍而后发,守住北军兵权,待时机成熟,再清君侧,安社稷。”此刻掌心的竹牌发烫,仿佛还残留着刘邦的体温。

“看来众卿皆以为可行。”吕后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不再看瘫坐在地的王陵,对吕泽道:“准奏!追封吕宣王为吕宣王,谥号‘武’,配享太庙东殿;吕泽为悼武王,谥号‘忠’,配享太庙西殿;吕释之为赵昭王,谥号‘襄’,配享太庙南殿。择吉日举行祭祀大典,享天子礼乐!”

她顿了顿,凤目扫过阶下吕氏子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吕产现任卫尉,掌管未央宫、长乐宫卫戍,劳苦功高,封吕王,食邑颍川郡十二县,辖民三十万;吕禄协理北军有功,封赵王,食邑赵国旧地十五县,辖民五十万;吕媭(吕后之妹,樊哙之妻)素有贤德,辅佐哀家打理后宫,封临光侯,赐金千斤,食邑千户,准入宫议事,位次列侯之上!”

这道旨意如惊雷炸响,殿内瞬间死寂。吕产、吕禄兄弟当场跪倒在地,甲叶碰撞声在殿内回荡,两人额头贴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狂喜:“臣叩谢太后恩典!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殿外立刻传来吕媭的欢笑声,这位樊哙的遗孀提着裙摆奔进来,金钗上的珠串晃得人眼晕,她穿着一身紫色侯夫人朝服,对着吕后盈盈一拜:“姐姐圣明!妹妹定不负姐姐所托,好好辅佐姐姐治理天下!”

老臣们低垂着头,灌婴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他想起当年在垓下,刘邦握着他的手说:“灌婴,你年少勇猛,他日若有外戚专权,你需助周勃、陈平守护刘氏。”此刻他恨不得拔剑斩杀诸吕,却被身旁的夏侯婴悄悄按住手腕——夏侯婴递来一个隐晦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灌婴读懂了他的意思:此刻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让吕氏借机清除异己,得不偿失。

“王陵刚愎自用,不堪右丞相之任。”吕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冰锥扎进死寂的殿内,“即日起,免去王陵右丞相之职,改任太傅,专职教导太子读书。陈平升任右丞相,总领朝政;周勃任左丞相,兼管北军军务;灌婴为太尉,主持北疆军务,即刻前往代郡巡查边防。”

王陵猛地站起,断玉笏掷在地上,碎片飞溅:“吾不做太傅!吾宁死,也不与吕氏同流合污!”说罢转身就走,宫卫想拦,却被吕后摆手制止。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殿外,陈平悄悄叹了口气——王陵这一去,东宫便再无敢直言劝谏陛下之人了。灌婴则心中一沉,他知道吕后是想将他排挤出长安,夺走他手中的兵权。临行前,他悄悄将一枚刻着“颍阴侯”字样的铜符塞给周勃,低声道:“太尉,北疆之事我会妥善处理,若长安有变,见此铜符,我即刻率大军回援。”周勃紧紧攥住铜符,郑重点头,眼中满是托付与信任。

朝会散后,文武百官各自离去,殿内只剩下吕后与刘盈。刘盈抬起头,珠旒后的眼神满是怯懦:“母后,这般对待功臣与宗亲,恐引天下非议。”吕后瞥了他一眼,语气冰冷:“盈儿,你若有你父皇一半的魄力,哀家何需如此费心?刘氏江山若要稳固,必先让吕氏站稳脚跟。待哀家百年之后,这江山终究是你的。”刘盈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重新低下头,指尖再次摩挲起那道“刘”字刻痕,满心悲凉。

陈平与周勃刚走到未央宫侧门的柏树林,就被王陵堵个正着。老丞相拄着刘邦当年赐的枣木拐杖,杖首雕刻的龙头沾着雪沫,他的手因愤怒而紧紧攥着拐杖,指节泛白。柏树林中积着一层薄雪,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不远处,两名身着玄衣的锦衣卫正假意扫雪,实则监视着三人的动向——那是审食其特意安排的,只要三人有异动,就立刻上报。

“你们二人竟附逆吕后!”王陵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花白的胡须上沾着雪沫,“当年高帝在鸿门宴,是我提着盾牌护他周全;当年高帝被项羽围困荥阳,是我冒死杀出重围搬救兵;当年高帝废太子,是我‘期期不奉诏’死谏,才保住刘盈的太子之位!你们今日却助纣为虐,他日九泉之下,如何见高帝?”

陈平左右瞥了瞥,见那两名锦衣卫正偷偷观察这边,他连忙拉着王陵躲到一棵老柏树下。这棵柏树是刘邦当年亲手栽种的,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正好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陈平压低声音,从袖中摸出一枚刻着“刘”字的铜符,铜符小巧玲珑,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是代王刘恒的信物:“王太傅息怒。你以为我们愿意附逆?昨日我已收到代王密信,他已联络云中、雁门、代郡三郡守将,手握五万精兵,只待时机成熟便挥师南下。齐王刘肥也已暗中联络胶东、胶西、济南诸王,约定若吕氏有篡逆之举,便以‘清君侧’为名起兵。”

他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绢帛,上面用暗号写着诸王的联络方式和暗语:“这是代王传来的密信,上面有他的亲信名单和联络暗号。我们若今日赴死,谁来接应诸王?谁来传递消息?昨日我已让灌阿提拔了百名北军老卒为校尉,替换了吕禄的部分亲信,北军兵权仍在我们手中。”

周勃也上前一步,掀开朝服露出腰间的北军虎符,虎符上的“北军”二字泛着青铜光泽,纹路清晰可辨:“王太傅放心,吕禄虽为副都尉,却只是个空架子。我已将他安插的亲信校尉全部贬到边疆看守粮草,灌阿任北军中尉,掌管军营调度。昨日我去北军大营巡查,吕禄想让他的亲信接管骑兵营,被我以‘骑兵营需由老将统领’为由驳回,他也无可奈何。”

王陵接过铜符和绢帛,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纹路,铜符带着陈平体温的余温,让他冰冷的心渐渐暖和起来。他叹了口气,将断裂的玉笏塞给陈平:“这玉笏是先帝所赐,当年他册封我为右丞相时说,‘持此玉笏,如朕亲临,若有外戚专权,可凭此玉笏号令群臣’。如今我将它交给你,替我保管好……东宫那边,我会尽力开导陛下,让他早日振作起来。昨日我去东宫见陛下,他竟躲在屏风后不敢见我,只说‘一切听母后安排’,这般懦弱,如何能守住江山啊!”说到最后,王陵的声音满是悲凉,寒风卷着他的叹息,消散在柏树林中。

三人在雪中作揖而别,柏树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沾白了他们的朝服。远处的锦衣卫见三人只是交谈了几句便分开,并未有异动,便继续假意扫雪。他们不知道,这简短的会面,已为日后诛杀诸吕埋下了重要的伏笔,而那枚小小的铜符和绢帛,将成为撬动大汉江山的关键。

吕后收到锦衣卫的密报时,正在长乐宫暖阁看审食其呈上来的锦衣卫名册。暖阁内炭火熊熊,鎏金香炉中燃着西域进贡的安息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与殿外的寒气形成鲜明对比。审食其穿着一身玄色锦衣卫指挥使官服,衣服上绣着狰狞的兽首,他躬身站在一旁,姿态恭敬却难掩得意——这位当年陪吕后在楚营为质三年的同乡,如今已是吕后最信任的亲信,掌管着遍布长安的密探,连百官家中的琐事都能了如指掌。

“太后,这是新招募的锦衣卫名单,共计五百人,都是臣从吕王、赵王麾下挑选的亲信,对太后绝对忠诚。”审食其将一份名册呈给吕后,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个人的籍贯、武艺、家世,甚至连他们的亲人住址都一一标注,“臣已将他们分为十队,每队五十人,分别负责监视百官、刘氏宗亲、边疆将领。今日朝会后,臣已派人监视陈平、周勃、王陵三人,暂无异动。”

吕后接过名册,随意翻了几页,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做得好。审食其,你记住,锦衣卫是哀家的眼睛和耳朵,长安的一举一动都要在哀家的掌控之中。尤其是陈平、周勃,他们二人老奸巨猾,绝不能放松警惕。”她顿了顿,指尖停在“灌婴”二字上,“灌婴明日启程前往代郡,你派十名亲信暗中跟随,若他与代王有任何接触,立刻上报。”

“臣遵旨。”审食其连忙应道,又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后,臣还有一事禀报。齐王刘肥的使者曹窟在长安私会灌婴,还送了百斤黄金和十匹蜀锦。臣已查到,曹窟在长安的落脚点是新丰酒肆,老板是曹窟的远房亲戚,两人常在此密谈。”

吕后手中的玉梳“啪”地掉在妆台,铜镜里映出她狰狞的面容。她猛地站起,鎏金凤纹裙摆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盏扫落在地,青瓷碎片与茶水溅了一地。“刘肥!”吕后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当年高帝寿宴,他竟敢与哀家平起平坐,若不是盈儿替他饮下那杯毒酒,这齐王早该成了枯骨!如今哀家刚分封吕氏,他就暗中勾结大臣,看来是活腻了!”

审食其连忙躬身道:“太后息怒。臣以为,可借此机会召刘肥入京,将其软禁,再削夺其封地,以儆效尤。若他敢抗旨,便以‘不孝’‘谋逆’之名,令灌婴率五万大军征讨——灌婴虽忠于刘氏,却也不敢违抗太后旨意,毕竟他的家眷都在长安。”

吕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走到案前,抓起鎏金圣旨,笔尖蘸墨时溅出几点黑渍:“传旨!命审食其持节赴临淄,以‘太后思念长子,欲叙天伦’为由,召刘肥即刻入京。若他推诿搪塞,便说他‘不孝’,令灌婴率五万大军征讨!”审食其领旨时,瞥见吕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圣旨的明黄绫缎上,像一朵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消息传到临淄时,齐王刘肥正在府中与谋士曹窟、弟弟刘章商议对策。这位刘邦的长子虽非吕后亲生,却也深知吕后的手段,当年寿宴毒酒之事仍让他心有余悸。此刻他看着审食其送来的圣旨,脸色惨白,手中的酒盏微微颤抖,酒水洒在锦袍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大王,此去长安,凶多吉少啊!”曹窟跪在地上,声音急切,“吕后刚分封吕氏,正是要打压刘氏宗亲,此次召您入京,定然是要削夺您的封地,甚至可能危及性命!不如以‘抵御匈奴’为由,拒不入京,再联络胶东、胶西、济南诸王,整军备战,若吕后派兵征讨,便起兵反抗!”

刘章也附和道:“兄长,曹先生所言极是!我们齐国手握十万精兵,封地辽阔,粮草充足,其中步兵五万、骑兵三万、弓弩手两万,还有战车千乘,足以与吕氏抗衡!若吕后敢动我们,我们就联合诸王,打进长安,诛杀诸吕!”刘章年方二十,血气方刚,早年曾随刘邦征战,武艺高强,对吕氏专权早已不满,腰间常佩刘邦赐的“赤霄”短剑,剑鞘上的龙纹栩栩如生。

刘肥却摇了摇头,他放下酒盏,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临淄到长安的路线,眉头紧锁:“吕后心狠手辣,我的家眷都在长安,若我抗旨,她定会先杀了我的妻儿。灌婴虽与我交好,却也不敢违抗吕后旨意,五万大军压境,我们虽有十万精兵,却也难以抵挡——灌婴在垓下之战中以少胜多,大破楚军,用兵如神,我们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无奈:“更何况,代王、楚王等诸王还未准备好,代王昨日派人送来密信,说云中守将还在观望,不愿轻易表态。此刻起兵,只会孤立无援,自取灭亡。我还是先入京,探探吕后的虚实,再做打算。”

曹窟急得直跺脚:“大王!吕后绝不会放过您的!您若入京,必遭软禁!不如让我替您入京,您留在临淄主持大局!”

“不行。”刘肥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吕后要的是我,你替我去,只会激怒她,反而会害了我的家眷。我意已决,明日便动身入京。”他转身收拾行装,将一枚刻着“齐”字的铜符交给曹窟,“若我三个月内未归,你便持此铜符联络代王、楚王,约定起兵日期。记住,一定要等诸王准备就绪,再动手,切不可轻举妄动。”

他又看向刘章,眼中满是托付:“弟弟,我走后,齐国的兵权就交给你了。你要加紧训练士兵,整顿军备,尤其是骑兵营,要尽快形成战斗力。我已命人从匈奴购入百匹良马,三日后便会抵达临淄。若长安有变,你要立刻接管齐国军政大权,联合诸王,共讨诸吕,保住刘氏江山。”

刘章接过兵符,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兄长放心!我定会守住齐国,训练好兵马,若吕后敢伤害您,我定率军杀进长安,为您报仇,诛杀诸吕!”他腰间的“赤霄”短剑在烛火下闪着寒光,映出他眼中的坚定与决绝。

三日后,刘肥带着几名亲信,随审食其一同入京。刚进入长安城门,他就被锦衣卫的人“护送”着前往长乐宫,名义上是“拜见太后”,实则是软禁。长乐宫偏殿内,吕后早已端坐主位,审食其站在一旁,眼神里满是得意。殿内的炭火熊熊燃烧,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儿臣刘肥,拜见母后。”刘肥跪在地上,头不敢抬起,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吕后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脊背,让他浑身发冷。

吕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刘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儿,你可知罪?”

刘肥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儿臣不知,请母后明示。”

吕后将审食其呈上来的密报扔在他面前,密报上详细记录着曹窟与灌婴的会面经过,甚至连两人交谈的部分内容都被锦衣卫窃听记录下来:“你勾结灌婴、王陵,私通代王,意图谋反,还敢说不知?这是曹窟与灌婴交易的证据,还有你与王陵密谈的证词,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刘肥捡起密报,看到上面的内容,心中一沉——他没想到锦衣卫的耳目如此众多,连他与曹窟的私下商议都被察觉。他知道吕后说得出做得到,此刻唯有示弱,才能保住性命。他抬起头,看到吕后眼中的杀意,连忙道:“儿臣绝无谋反之意!儿臣愿将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吕后之女)作为汤沐邑,再尊鲁元公主为齐王太后,恳请母后饶儿臣一命!”

他知道,城阳郡是齐国最富庶的郡之一,有百姓三十万,食邑丰厚,每年的赋税就占齐国总收入的三成;尊鲁元公主为齐王太后,更是让鲁元公主的地位远超其他公主,这无疑会极大地满足吕后的虚荣心。果然,吕后眼中的杀意渐渐消退,她站起身,走到刘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皇儿既有悔改之意,哀家便饶你一次。明日起,你就返回临淄,好好治理封地,不要再有非分之想。若是再敢勾结大臣,哀家定斩不饶!”

刘肥连连谢恩,心中却满是屈辱与愤怒。走出偏殿时,雪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回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吕氏,你们给我等着,今日之辱,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的赵王宫也迎来了不速之客。自从半年前被吕后召入长安后,十一岁的赵王如意就被软禁在宫中西偏院,虽然名义上是“陪伴惠帝”,却处处受到监视,连出宫门都需要吕后的旨意。赵王宫虽小,却也精致,院内种着几株梅树,此刻正傲然绽放,暗香浮动,却也驱不散笼罩在宫中的压抑气氛。

如意正与太傅周昌在书房读书。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小脸白净,眉眼间带着几分戚夫人的秀丽,更有几分刘邦的英气。周昌是刘邦特意派来保护如意的,这位年近六旬的老臣须发皆白,却仍挺直腰杆,握着如意的小手写下“仁”字:“殿下记住,高帝以仁得天下,他日您回赵国,亦要以仁治国,善待百姓,这样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护,才能站稳脚跟。”

“太傅,我什么时候才能回赵国?我想娘亲了。”如意放下手中的竹简,仰着小脸问周昌。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却让周昌心中一酸。周昌知道,戚夫人被吕后软禁在永巷,日日夜夜舂米,头发都被拔光了,穿着粗布囚服,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华。前日他托人给永巷的老太监送了些衣物和食物,才从老太监口中得知,戚夫人因思念如意,常常在夜里哭泣,被吕后发现后,又被杖责了二十,如今连走路都困难,只能拖着伤腿舂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宫女匆匆跑进来说:“殿下,太傅,临光侯吕媭带着人来了,说是奉太后之命,给殿下发赏赐。”

周昌心中一紧,吕媭是吕后的妹妹,素来与戚夫人不和,当年就是她在吕后面前不断进谗言,才让戚夫人落得如此下场。当年樊哙就是因为娶了吕媭,才在刘邦病重时被刘邦下令处死,若不是陈平、周勃念及旧情,将樊哙押回长安,樊哙早已成了刀下亡魂。周昌连忙起身:“殿下,待在书房别动,我去看看。”他悄悄将一把短剑塞给如意,这是刘邦当年赐给戚夫人防身的,剑身小巧,却锋利无比,“若有异动,就用这个自保,切记不可逞强。”

周昌刚走出书房,就看到吕媭带着四名宫女提着食盒闯入,紫色侯服上的珠串晃得人眼晕,脸上带着假惺惺的笑容,却掩不住眼中的恶意:“周太傅,太后听说近日天气干燥,殿下偶感风寒,特意命御膳房做了冰糖炖雪梨,给殿下润润嗓子。”她说着,示意宫女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晶莹剔透的冰糖炖雪梨,散发着甜腻的香气,雪梨上还点缀着几颗鲜红的枸杞,看起来精致诱人。

周昌挡在书房门前,躬身道:“多谢临光侯关心,也替殿下谢太后恩典。只是殿下近日偶感风寒,太医嘱咐不可食用生冷甜食,否则会加重病情,这碗汤还请临光侯带回,待殿下病愈后再享用不迟。”他知道,吕后绝不会无缘无故给如意送赏赐,这碗冰糖炖雪梨定然有问题——当年戚夫人就是因为吃了吕后送来的“蜜饯”,才被毒哑了嗓子,如今这碗汤,恐怕也藏着杀机。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故意道:“若是临光侯不相信,可将这碗汤交给太医查验,若确实无碍,殿下再喝也不迟。”

吕媭脸上的笑容一僵,心中暗骂周昌多事。这碗冰糖炖雪梨中确实加了慢性毒药,无色无味,若是交给太医查验,定会露馅。她强装镇定,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周太傅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后一片好心,难道还会害殿下不成?太后体恤殿下,特意让御膳房精心烹制,你这般阻拦,莫不是质疑太后的心意?”

“临光侯误会了,臣只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周昌寸步不让,手中拐杖拄在地上发出闷响,“殿下是高帝亲子,赵王千岁!若要强灌,需有太后亲笔懿旨!否则,便是以下犯上,按律当斩!”他当年以“期期不奉诏”死谏刘邦不废太子,吕后曾私下称他“恩人”,吕媭虽骄横,却也不敢公然违逆,毕竟周昌在朝中威望极高,若是闹到朝堂上,吕后也不好收场,反而会落得个“谋害皇嗣”的骂名。

吕媭没想到周昌会如此强硬,一时语塞。她打量着周昌,见他虽年迈却依旧目光坚定,知道今日难以得手。她冷哼一声,眼中满是怨毒:“既然如此,那本侯明日再来。若是殿下明日身体好转,再喝也不迟。”说罢带着宫女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回头狠狠瞪了周昌一眼,眼底怨毒如蛇——这个老东西,坏了她的好事,总有一天要让他付出代价。

周昌关上大门,才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已布满冷汗。他转身走进书房,如意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攥着周昌的衣袖,小手冰凉:“太傅,吕媭是不是要害我?我娘是不是出事了?”

周昌蹲下身,握住如意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声音温柔却坚定:“殿下放心,有太傅在,没人能伤害你。你娘也没事,太后只是让她在永巷静养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团聚的。”他不愿让如意知道戚夫人的惨状,怕孩子承受不住。

周昌从床底摸出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几件粗布衣裳、一些干粮和水囊,还有一张简易的地图:“昨夜陈丞相派人送来密信,说已联络了代王的亲信,三日后会在永定门外安排马车,送你返回赵国。这是路上用的东西,你先收好。三日后三更,我们乔装成平民,从后门出去,切记不可声张。”

“太傅,我能不能带娘一起走?”如意的眼中满是期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想和娘一起回赵国,我再也不想和娘分开了。”

周昌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痛难忍。他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与心疼:“戚夫人被吕后严密看管,永巷周围全是锦衣卫的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吕氏的亲信太监监视,根本无法带出宫。陈丞相说,只要殿下能安全返回赵国,拥有兵权,吕后就不敢伤害戚夫人——她会把戚夫人当作人质,要挟殿下。殿下要忍,忍到我们能与吕氏抗衡的那一天,到时候再救出你娘,好不好?”

如意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他擦干眼泪,拿起竹简,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太傅,我要好好读书,好好学兵法,将来一定要救出娘亲,诛杀诸吕,保住刘氏江山,不让父皇的基业落入他人手中。”

接下来的三天,周昌一边安抚如意,教他一些基本的防身技巧和逃生知识,一边暗中准备。他联络了陈平安插在赵王宫的亲信——那是一名负责洒扫的老太监,姓刘,当年曾受过刘邦的恩惠,对刘氏忠心耿耿。刘太监在赵王宫已待了二十余年,对宫中的地形和守卫分布了如指掌。

刘太监悄悄告诉周昌:“太傅,吕媭果然没有死心,已派了二十名锦衣卫埋伏在赵王宫附近的小巷里,还有五十名骑兵在宫门不远处待命,只等三日后动手。宫墙西北角的守卫是我的远房侄子,到时候他会故意错开巡逻时间,我们可以从那里翻墙出去,比走后门更安全。”

周昌听后,心中更加焦急,连忙与刘太监商议,更改了出逃路线,约定三更时分在西北角宫墙下汇合。周昌还让刘太监准备了绳索和梯子,确保能顺利翻墙。这三日里,吕媭果然每日都来,送来不同的食物,都被周昌以各种理由拒绝,吕媭虽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暗中加强监视。

第三日夜,三更时分,长安城内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发出“梆梆”的声响,在夜空中格外清晰。周昌带着乔装成小厮的如意,悄悄来到西北角宫墙下。刘太监早已等候在那里,身边放着绳索和梯子。宫墙很高,足有三丈,梯子搭在墙上,摇摇晃晃。

“太傅,殿下,快!巡逻的士兵还有一炷香就到了!”刘太监低声催促道。周昌先扶着如意爬上梯子,自己紧随其后。就在两人快要翻过宫墙时,远处传来士兵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刘太监急中生智,故意打翻了旁边的水桶,发出“哐当”一声响,吸引了士兵的注意力:“谁在那里?”士兵们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周昌和如意趁机翻过宫墙,落在墙外的草丛中。

刘太监看着两人安全离开,松了一口气,随后故意装作醉酒的样子,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被士兵们抓了起来。士兵们见是负责洒扫的老太监,又喝得酩酊大醉,便骂了几句,将他关在柴房里,并未深究。刘太监用自己的方式,为赵王的出逃争取了时间。

周昌和如意按照刘太监指引的路线,沿着偏僻的小巷前行。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两旁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着地上的积雪,泛着惨白的光。快到永定门时,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喊杀声。周昌回头一看,只见一队五百人的骑兵疾驰而来,火把照亮了夜空,为首的是吕禄的亲信吕胜,他手持长矛,高声喊道:“奉临光侯之命,捉拿逃犯赵王如意!识相的就交出人来,否则格杀勿论!”

原来,吕媭见周昌连续三日拒绝食物,心中生疑,派了人日夜监视赵王宫。当看到刘太监故意打翻水桶吸引注意力,而周昌和如意翻墙离开时,立刻派吕胜率领骑兵追赶。吕胜是吕禄的堂弟,为人凶狠残暴,曾在战场上斩杀过数十名敌军,深得吕禄信任,手中还握着吕禄的兵符,可调动京畿附近的骑兵。

“殿下快走!”周昌将如意推上早已等候在路边的马车,这辆马车是陈平安排的,车夫是灌阿的亲信,熟悉前往赵国的路线。周昌对车夫大喝一声:“快赶车!出了城门,往赵国方向跑,灌阿将军会在城外三十里的破庙接应你们!”然后拔出腰间的佩剑,挡在马车前,准备与骑兵殊死搏斗。

他身后只有十余名亲信侍卫,都是刘邦当年赐给他的护卫,个个忠心耿耿,武艺高强,此刻也纷纷拔出兵器,跟随着周昌冲向骑兵。这些侍卫跟随周昌多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赵王安全撤离。

“太傅!”如意在马车内哭喊着,伸出小手想要抓住周昌,却被车夫死死按住。车夫扬鞭催马,马车立刻启动,朝着城门外疾驰而去,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找死!”吕胜冷笑一声,挥矛指向周昌,“给我上!杀了周昌,活捉如意!谁能活捉如意,赏黄金百两,封千户侯!”骑兵们蜂拥而上,刀剑碰撞声、惨叫声在夜色中响起,打破了长安的宁静。

周昌虽年近六旬,却依旧是当年鸿门宴上徒手格杀楚兵的猛将。他挥舞着佩剑,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剑光闪过,接连斩落三名骑兵,剑身上沾满了鲜血。十余名侍卫也毫不畏惧,与骑兵展开殊死搏斗,他们知道,只有拖延时间,赵王才能安全逃脱,刘氏才有希望。

一名骑兵从侧面偷袭,长剑直指周昌的后背。周昌听得身后风声,侧身避开,反手一剑刺穿了那名骑兵的咽喉,鲜血喷溅在他的朝服上,染红了大片衣襟。可骑兵越来越多,侍卫们一个个倒下,有的被长矛刺穿胸膛,有的被马蹄踏碎骨骼,场面惨不忍睹。周昌的左肩也被长矛刺穿,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却依旧咬牙坚持着,拄着佩剑艰难地站立着。

吕胜催马上前,长矛直指周昌的胸口,眼中满是不屑:“老匹夫,识相的就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你若归顺太后,太后定会重用你,封你为侯,享尽荣华富贵!”

“休想!”周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剑砍向吕胜的马腿。吕胜的马受惊,扬起前蹄,将吕胜掀翻在地。周昌趁机扑上前,想要一剑斩杀吕胜,却被另一名骑兵的长刀砍中腰腹,深可见骨。周昌喷出一口鲜血,倒在雪地里,积雪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他躺在雪地里,视线渐渐模糊,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着马车越跑越远,消失在夜色中,周昌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喃喃道:“高帝,臣……尽力了……刘氏江山……有救了……”说完,他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佩剑还紧紧攥着,剑鞘上的“周”字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悲壮的光芒。

吕胜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周昌,气得暴跳如雷,一脚踢在周昌的尸体上:“老匹夫,坏我大事!”他正要下令继续追赶,却听到远处传来更密集的马蹄声,伴随着嘹亮的号角声。只见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疾驰而来,火把照亮了夜空,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将领,身着北军校尉制服,手持周勃的太尉令牌,高声喊道:“奉太尉令,护送赵王返回封地,谁敢阻拦?”正是灌阿率领的北军骑兵。

原来,陈平早已料到吕媭会派人追赶,提前安排灌阿率领五百北军骑兵在此接应。灌阿是灌婴之子,年轻有为,武艺高强,在北军中威望很高,深得将士们的信任。他接到陈平的密令后,立刻挑选了五百名精锐骑兵,都是跟随周勃多年的老卒,对刘氏忠心耿耿。为了不引起吕氏的察觉,他们乔装成普通的商旅,埋伏在永定门外的树林中,只等吕胜的人马出现。

“是北军的人!”吕胜的手下纷纷惊呼,下意识地后退。北军是长安最精锐的部队,战斗力远超宫卫和吕氏的私兵,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吕胜看着灌阿手中的太尉令牌,令牌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和“周”字,是周勃的专属令牌,具有调兵遣将的权力。吕胜脸色惨白——周勃是太尉,掌管天下兵权,若是得罪了周勃,自己必死无疑,甚至会牵连整个吕氏家族。

“灌校尉,不知太尉为何要护送赵王?”吕胜强装镇定,躬身问道,试图拖延时间。

“赵王奉太后之命返回封地省亲,太尉担心赵王安全,特命我前来护送。”灌阿冷冷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吕将军若是再阻拦,就是违抗太尉令,休怪我不客气!”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骑兵立刻举起手中的长戟,对准了吕胜的人马,气氛一触即发。

吕胜知道自己不是北军的对手,若是开战,只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他恨恨地瞪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心中满是不甘,却也只能带着骑兵悻悻离去。临走前,他对灌阿撂下一句狠话:“灌校尉,今日之事,我定会禀报太后!”

灌阿并未理会吕胜的威胁,他下马查看周昌的伤势,发现他早已气绝身亡,遗体冰冷。灌阿心中悲痛,他自幼便认识周昌,周昌对他多有教导,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他叹了口气,命人将周昌的尸体收敛入

吕后收到密报时,正在长乐宫暖阁看审食其呈上来的锦衣卫名册。这位当年陪她在楚营为质三年的同乡,如今已是锦衣卫指挥使,玄色官服上绣着狰狞的兽首,他躬身道:“太后,齐王刘肥的使者曹窟在长安私会灌婴,还送了百斤黄金。另有一事,虞夫人昨日在府中设宴,席间提及太后追封诸吕,言语间多有不敬,说‘吕氏无功而王,愧对高帝社稷’。”吕后手中的玉梳“啪”地掉在妆台,铜镜里映出她狰狞的面容——这虞夫人是项羽麾下虞子期的妹妹,当年楚汉相争时曾随虞姬出入军营,刘邦破楚后怜其孤苦,将其赐婚给建成侯吕释之,却不料这妇人始终心念旧主,对吕氏素来阳奉阴违。当年刘肥在刘邦寿宴上与她平起平坐,若不是刘盈替饮毒酒,这齐王早该成了枯骨,如今连一个降臣之妹都敢置喙朝政,如何能忍!

“传旨!”吕后抓起鎏金圣旨,笔尖蘸墨时溅出几点黑渍,“先将虞氏打入永巷,杖责三十,让她看看抗逆哀家的下场!再命审食其持节赴临淄,以‘太后思念长子’召刘肥入京。若他推诿,便说他‘不孝’,令灌婴率五万大军征讨!”审食其领旨时,瞥见吕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圣旨的明黄绫缎上,像一朵绽开的红梅。不过半柱香功夫,永巷就传来虞夫人的惨叫,那声音凄厉刺耳,连长乐宫都隐约可闻。吕媭恰好前来请安,听闻此事笑得眉眼弯弯:“姐姐做得好!这虞氏仗着曾与虞姬交好,在侯府里摆架子,连我去探望都敢怠慢,早该收拾她了!”吕后端起茶杯,眼底寒芒闪烁:“杀鸡儆猴罢了,让那些心念旧主、暗怀不满的人看看,这长安是谁的天下!”

消息传到赵王宫时,十一岁的如意正跟着太傅周昌练字。这位赵王自半年前被召入长安,就被软禁在宫中西偏院,虽名义上是“伴驾”,却连宫门都难踏出。周昌年近六旬,须发皆白,却仍挺直腰杆,握着如意的小手写下“仁”字:“殿下记住,高帝以仁得天下,他日您回赵国,亦要以仁治国。”刚写完,就见亲信侍卫神色慌张地进来禀报:“太傅,建成侯府传来消息,虞夫人被太后打入永巷,杖责后已昏迷不醒!还有……永巷的老太监说,戚夫人娘娘为求见殿下一面,昨夜跪在雪地里整整两个时辰,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只求吕媭通传一声,却被吕媭下令掌掴二十,嘴角裂得见了骨头,牙齿都被打落两颗,如今连呻吟都发不出声了!”周昌手中的毛笔“啪”地落在宣纸上,墨汁晕开一大片,像极了雪地里的血渍。他心中剧震——虞夫人虽为吕氏儿媳,却与诸多老臣交好,当年刘邦分封功臣时,她还曾劝谏刘邦“勿忘旧部”,如今吕后这般轻易就对她下狠手;而戚夫人本是高帝宠妃,昔日长信宫宴上一曲《出塞曲》惊艳四座,如今却落得披发跣足、枯坐舂米的境地,连求见亲子一面都要受此酷刑,显然是要彻底震慑朝堂,更要折辱赵王母子。

院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吕媭带着四名宫女提着食盒闯入,紫色侯服上的珠串晃得人眼晕:“太后听闻殿下畏寒,特命御膳房做了冰糖炖雪梨。”周昌心中一紧,虞夫人刚遭毒手,吕媭此刻前来,恐怕不止送汤这么简单。当年戚夫人被打入永巷,就是吕媭进的谗言。他挡在如意身前,躬身道:“殿下偶感风寒,太医说不可食甜,多谢临光侯美意。”

“周太傅是不信我?还是信了那虞氏、戚氏的胡言乱语?”吕媭脸上的笑容僵住,声音陡然拔高,“那虞氏心怀不轨,非议朝政;戚氏狐媚惑主,当年妄图废长立幼,太后留她性命已是仁慈!”她刻意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残忍的炫耀,“太后念她‘擅长’歌舞,特意赏了她一桩‘美差’——每日舂米一石,舂不完便不许进食。她那双手,当年弹筑跳舞何等金贵,如今磨得满是血泡,结痂又磨破,连筷子都握不住!昨夜竟敢私求见赵王,分明是贼心不死!太后处置她们天经地义!你若再阻拦,莫不是与她们同党?”说罢使个眼色,宫女便要上前强灌。周昌猛地张开双臂,拐杖拄在地上发出闷响:“殿下是高帝亲子,赵王千岁!戚夫人是高帝遗妃!若要强灌,需有太后亲笔懿旨!”他当年以“期期不奉诏”死谏刘邦不废太子,吕后曾私下称他“恩人”,吕媭虽骄横,却也不敢公然违逆,只得悻悻道:“明日我再来看殿下!”临走时,她狠狠瞪了周昌一眼,眼底怨毒如蛇,路过永巷时,特意先到戚夫人的囚室前,隔着栅栏扔进去一块冻硬的窝头,砸在戚夫人嶙峋的肩头。囚室里没有炭火,墙壁渗着寒气,戚夫人蜷缩在稻草堆里,粗麻布囚服上沾满米糠与血污,长发纠结如枯草,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被打落牙齿的嘴角还凝着黑紫色的血痂。她听见吕媭的声音,挣扎着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却被吕媭的冷笑浇灭:“还想盼着你儿子救你?等我收拾了如意,便把你那双手剁了,看你还怎么弹筑!再把你眼睛挖了,省得你乱看!”转而又看向不远处昏迷的虞夫人,啐了一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待吕媭走后,周昌才敢擦去额头冷汗。他从床底摸出封密信,是陈平昨夜派人送来的:“三日后永定门,灌阿接应殿下返赵。”如意攥着周昌的衣袖,小脸惨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太傅,我娘她……她疼不疼?她是不是再也不能给我弹筑了?”周昌的心像被钝刀割着——他前日托永巷老太监送去一件旧棉袍,老太监回来后偷偷告诉他,戚夫人的囚室连窗纸都破着,寒风直往里灌,她白天要顶着刺骨寒风舂米,石臼比她人还重,稍有迟缓就会被看守用木棍抽打;夜里只能裹着发霉的稻草睡觉,手上的冻疮烂得流脓,却连一碗热水都喝不上。更残忍的是,吕后特意下令,每日让宫女在她面前念诵鲁元公主的尊荣,念诵吕氏子弟的封赏,逼她承认当年“废长立幼”是错。他蹲下身,轻轻擦去如意的泪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殿下听着,只有你安全返回赵国,执掌兵权,太后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再伤害你娘。你娘当年教你唱的《大风歌》,不是盼着你软弱哭泣,是盼着你像高帝一样顶天立地!你是高帝的儿子,是未来的希望,一定要活下去!等我们集齐力量,不仅要救出你娘和虞夫人,还要为所有受冤之人昭雪!”如意用力咬着唇,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成拳头,泪水砸在练字的宣纸上,晕开的墨痕像一道道凝固的泪痕。周昌看着眼前的孩子,暗暗发誓,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护他周全,护着这对母子最后的希望。

吕胜催马上前,长矛直指周昌心口:“老匹夫,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周昌咳出一口血,却笑得豪迈:“高帝托我护赵王,护戚夫人,今日便以死相报!”他扑向吕胜,佩剑刺穿对方马腹,自己却被另一名骑兵的长刀砍中腰腹。倒在雪地里时,他望着长乐宫的方向,仿佛看见戚夫人当年随高帝起舞的风姿,又想起如意期盼的眼神,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喃喃道:“高帝,臣……护住赵王了,您的妻儿……定会安好……”

当夜,周昌的尸体被送回长安。陈平与周勃在周家灵堂守夜,烛火摇曳,映着周昌布满刀伤的脸。恰逢建成侯吕释之派人送来祭品,使者低声道:“我家夫人虽在永巷,却托小人带话,周太傅忠勇,她愿以残躯为内应,助二位大人除吕安刘。另有一事,戚夫人娘娘今日舂米时昏了过去,看守本想扔出去喂狗,是我家夫人用仅存的干粮求看守施救才保住性命。她趁醒着时,让老太监传了口信,说吕媭已备好鸩酒,还说要‘断其手足,使她再不能惑主’,待赵王之事平息便要动手,还请二位大人设法保全赵王性命,也救救她吧!”使者说着,从袖中摸出半块染血的绢帕,上面是戚夫人用指血写的“如意安”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绢背。周勃一拳砸在灵柱上,指节流血:“吕氏连妇孺都不放过,竟行此惨无人道之事,此仇不共戴天!”陈平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中,烟雾缭绕里,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周太傅以死换赵王归赵,虞夫人忍辱为内应,戚夫人身陷囹圄仍以血书护子,我们绝不能辜负。代王整军,齐王蓄势,北军在握,只需静待时机,必能诛杀诸吕,救她们于水火!”

灵堂外,寒风卷着雪花拍打窗棂。长乐宫内,吕后正与吕产、吕禄议事,暖阁炭火映着三人野心勃勃的脸。“如意逃回赵国,虞氏在永巷搞小动作,连戚氏都敢传信,皆是漏网之鱼,”吕后端杯的手泛着冷光,“吕产,派使者去赵国监军盯紧如意;永巷加派看守,戚氏再敢多言便赐鸩酒,虞氏暂且留着探其虚实。吕禄,尽快掌控北军!待兵权在握,便废刘盈立刘恭,吕氏江山指日可待!”

吕产、吕禄齐声应喏,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炭火“噼啪”一声炸开,火星溅到地上,像极了即将燎原的战火。永巷深处,戚夫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墙缝里的寒气钻进骨头缝,让她不住地发抖。她身上的粗布囚服早已磨破,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满是青紫的杖痕与冻疮,右手掌心的老茧厚得能塞进一枚铜钱,那是日复一日舂米磨出来的。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玉佩——那是如意幼时佩戴的长命锁碎片,是当年她被打入永巷时,趁看守不注意藏在发髻里带进来的,如今玉佩边缘已被她的指温磨得光滑。她想哼当年刘邦教她的《大风歌》,可嘴角的伤口一扯就疼,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忽然听见看守的脚步声逼近,她连忙将玉佩藏进稻草堆深处,蜷缩着身体往后缩,眼中满是惊恐。不远处,虞夫人缓缓睁开眼,借着雪光看见戚夫人单薄的身影,悄悄将自己身下仅有的半床破棉絮往她那边推了推。戚夫人感受到棉絮的暖意,转过头,两个同样身陷绝境的女子,在昏暗的囚室里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面没有怨怼,只有对生的渴望,对正义的期盼。长安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街头的血迹,却盖不住涌动的暗流。一场关乎刘氏存亡、关乎两位女子性命的较量,已在风雪中拉开序幕,而所有人都知道,当风暴真正来临时,整个大汉江山都将为之震颤。

此正是:

长乐宫深雪覆尘,诸吕封王逆旧盟。

永巷舂声摧玉骨,丹陛寒锋逼老臣。

周昌殉节身凝血,戚女藏佩泪濡巾。

忍待风雷惊夜起,扫清奸佞复刘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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