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晨雾裹着腐臭漫进青石板路时,卖炊饼的老周正掀开蒸笼。
第一缕热气刚冒出来,他就看见山头上那团青灰色的雾——像泼翻的墨汁在水里晕开,还裹着细碎的呜咽声。
鬼、鬼气!老周的手一抖,铜锅砸在地上。
这声喊像火星掉进干草堆。
早起挑水的妇人扔了水桶往家跑,卖菜的汉子撞翻菜筐,菜叶子滚进雾里就没了影。
有个穿粗布衫的老头跪在地上直磕头,额头撞得青肿:阴司老爷显灵了!
昨儿夜里我梦到穿青衫的官爷举着玉牌,写着天命归一......
消息顺着城门洞往城里窜,不到半个时辰就撞进了北周朝堂。
宇文护捏着铁玄的血书站在御阶前,指节把信笺捏出细碎的褶子。
殿外的晨钟正敲第七下,他突然笑出声,笑声震得腰间玉坠乱晃:好个顾昭,倒是会挑时候。
摄政王!太常寺卿跌跌撞撞跑进来,道冠歪在耳边,地宫镇灵阵破了!
臣带术士去看,那无面鬼......他咽了口唾沫,直挺挺躺地上,身上的咒文全裂了,活像具死了千年的干尸!
宇文护的笑僵在脸上。
他记得那无面鬼是北魏老皇帝的守灵人,当年用三千童男童女的血祭才养出的阴物,连他的玄铁匕首都捅不穿那身腐肉。
可现在......
铁玄呢?他突然喝问。
重伤昏迷,喉骨碎了半边。旁边的医正缩着脖子,臣用了十几种续脉丹,他醒过来只说......
宇文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早该想到,那命符不是普通的玉牌——北魏皇族的秘典里写过,天命归一是阴司镇国的印信,能锁一国气运。
顾昭拿了这东西,就像在北周心口插了把刀。
传旨。他突然转身,龙纹蟒袍扫过满地晨光,调幽州的玄甲军回防西京,再让钦天监对外宣称......他眯起眼,地宫异象是孤为祭天设的法阵,三日后开坛做法,镇住阴邪。
可玄甲军一走,北境......
北境?宇文护冷笑,顾昭要的就是孤调兵,他好趁虚而入。他抓起案上的狼毫,在舆图上重重画了个圈,但孤偏要让他知道,北周的骨头没那么好啃。
此时的顾昭正站在南梁边境的演武场中央。
他怀里的命符还在发烫,贴着心口的位置灼得皮肤发红。
演武场四角插着镇魂幡,幡上的玄色火焰作响,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启阵。他低喝一声。
八个玄衣修士同时叩地,鲜血从指尖渗出,在青石板上画出玄奥的阵图。
顾昭将命符放在中央祭坛,刹那间,浓重的冥气如活物般从符面涌出,裹着他的周身。
红鸾劫......散了。他闭了闭眼。
前世作为判官时种下的情劫,这半年来总在他心脉里扯着疼,此刻却像被刀斩断的乱麻,神识清明得能数清十里外的鸟鸣。
陛下!赵无极从演武场门口跑来,玄铁剑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北周的细作传回消息,宇文护调了玄甲军回西京。他皱着眉,可这样一来,北周边防只剩三万残兵......
正合我意。顾昭指尖摩挲着命符上的古篆,你让人把地宫的异象写成话本,往北周各州传。就说阴帝降世,北周气数将尽,再添些百姓夜见鬼差索命的细节。
这是要动摇民心?
不止。顾昭抬眼望向北方,晨风吹起他的发梢,宇文护现在最怕的就是百姓不稳,他调玄甲军回防,表面是镇鬼,实则是防民变。他的目光落在案上的舆图,北境的三万守军,秦雨桐的铁骑半日就能踏平。
话音刚落,演武场门口传来马蹄声。
秦雨桐裹着猩红披风冲进来,腰间的狼首刀撞得甲片乱响:顾昭!你说要打北周,怎么能不叫我?她翻身下马,靴跟碾过青石板,刚才斥候来报,北境的守将是个酒囊饭袋,营寨扎在河湾里,连预警的烽燧都没点!
顾昭笑了。
他见过这姑娘在沙场上砍杀的模样,刀刀见骨,此刻眼里却亮得像淬了星火:雨桐,我要你带五万铁骑,今夜子时突袭雁门关。他抽出案上的令旗,破了关,直接往平城打。
得令!秦雨桐抢过令旗,转身时披风扫过顾昭的手背,等我把宇文护的人头砍下来,你得请我喝三坛烧刀子!
她的马蹄声渐渐远了。
顾昭望着演武场中央的镇魂阵,冥气还在缓缓盘旋,像条黑色的龙。
远处传来士兵整队的喊杀声,混着铁匠铺打制兵器的脆响——这是他用三个月时间攒下的家底,此刻终于要出鞘了。
青竹、月婵......他轻声念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玉佩。
沈青竹的剑穗还挂在上面,月婵送的星纹帕子叠在夹层里,你们等的天下,我会亲手打下来。
他取出判官笔,笔尖蘸了蘸命符上的冥气,在虚空里缓缓写下:北周王朝,气数已尽。
笔锋落下的瞬间,演武场四周的镇魂幡同时炸响。
阴兵从地底爬出,甲胄相撞的声音像闷雷滚过,三万阴兵列成方阵,鬼面在夜色里泛着幽蓝的光。
北伐,启——
顾昭的声音被战鼓打断。
东边的天空突然亮起火光,那是秦雨桐的前锋点燃的信号。
他望着北方,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宇文护以为他要的是命符,却不知道,真正的杀招才刚出鞘。
而此刻的西京地宫,那道被震开的缝隙里,漆黑的影子正缓缓爬出来。
寿衣上的镇灵咒文裂成碎片,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
它抬起头,空洞的眼窝里渗出黑血,朝着顾昭离去的方向,发出一声嘶哑的嘶吼。
与此同时,地宫之外,金甲卫的马蹄声如雷般炸响。
铁玄裹着染血的甲胄被人架着,喉间发出破碎的怒吼:顾昭!你拿了命符,就等着给北周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