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高考结束，成绩公布，林宴“踩线”上了重点大学，靠的还是一如既往的离谱好运。程溪差几分落在一本线下，情绪崩溃，骂他“你这辈子都欠我一回”。县城夜市、古柳村、所有人对他都有期待、有怨气。
这一章，他从县城坐大巴去省城报到，车穿过老龙山隧道时，手机第一次弹出【分命】提示。
大巴钻进老龙山隧道的时候，车厢一下子暗下来。
窗外的山石被灯光扫成一格一格的灰，车顶的冷气口呼呼吹，混着塑料味、汗味、泡面味，还有前排大叔打鼾的震感低音。
林宴本来在发呆，手机突然“叮”了一下。
屏幕自动亮起来，一行小字跳出来，很像哪种山寨贷款软件——
【提示：当前承载气运值已超负荷，是否开启“分命”功能？】
【是 \/ 否 \/ 了解更多】
“……”
他愣了两秒，下意识就想骂一句。
又是哪个狗广告弹窗，把老子当韭菜？
屏幕下面还有一行特别小的灰字——
【数据来源：古柳村祠堂·绑定器物001号】
这下不只是烦，他后背直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祠堂。
器物。
他脑子里条件反射闪了一下那只碗。
“这也太……会玩梗了吧。”
林宴冷笑了一下，手指伸过去，点了右上角的小“x”。
没反应。
他又点了一下。
屏幕一顿卡，像是被谁狠狠拽了一下网线，接着整个界面一黑，随后跳出一个更中二的界面——
【新手引导 · 自动开启中】
【预计耗时：03:00】
【请系好安全带。】
“谁要你引导啊……”
他嘟囔一句，想按电源键关机。
电源键也没反应。
倒是前排的大叔回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晕车啊？脸怎么这么白？”
“……可能空调开太冷了。”
他说着，把自己风口关了一半，心里骂得更凶——
病毒也就算了，还写得挺有幽默感，真欠揍。
屏幕上开始播放东西。
像那种“年度回顾短片”，只是素材有点怪。
第一帧，是他小学教室里那张破木桌。
卷子摊在桌上，红笔一个个勾，最后在总分那一栏写下“132\/150”。旁边，一个小小的他趴在桌子上，眼神迷茫——那是他第一次在全镇联考里进前十。
画面底下同时跳出一行说明文字：
【事件编号：#0007】
【标签：小学联考 · 运气偏移】
【宿主收益：全镇前十 · 被树为典型】
【气运来源：古柳村公共气运池 3.7%】
【代价记录：同年 · 老马家菜地绝收】
林宴：“？”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手指往左一划，视频自动跳到下一个。
第二帧，是村口那条新修的公路。
大晴天，水泥路面白花花一片，他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路边，耳机里放着什么土味情歌。画面突然一顿，他脚下一转，拐进了旁边那条小路。
镜头往前一推，就是后来那场大车祸的位置：侧翻的大货车、被压扁的摩托车，还有地上被白纸糊出的一片。
说明文字跟着蹦出来——
【事件编号：#0012】
【标签：村口大车祸 · 死亡替换】
【宿主收益：躲过致命冲击】
【气运来源：古柳村公共气运池 19.3%】
【代价记录：外出打工青年当场身亡】
车厢里其实一点声音也没变，大叔还在打鼾，车轮还在“咕隆咕隆”压着坑洼过，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谁报了什么专业。
只有他脑子里，“嗡”的一下。
这玩意，是在给我算命，还是在给我记账？
第三帧，是镇上那次抽奖活动。
他站在人群里，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校服，手里抓着一张皱巴巴的抽奖券，一脸“不在乎”的无聊。
全校师生围着一台彩电，主持人大声喊：“一等奖！”
小小的他伸手一抽——正中。
下面那行记录写得特别冷静：
【事件编号：#0018】
【标签：镇上抽奖 · 资源倾斜】
【宿主收益：彩电一台 · 家中地位短暂提升】
【气运来源：古柳村公共气运池 5.2%】
【代价记录：同月 · 老吴家孩子高烧拖延 · 落下后遗症】
林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他记得老吴家那孩子。
后来上学，总是反应慢半拍，算到一半就愣神，写字歪歪扭扭，被老师说“笨一点”。
他以前只是觉得可怜。
现在再看那几行字，只觉得胃里有点翻江倒海。
他不信这破系统能精确到这种程度。
但那种“刚好”的时间点和人名，实在太对得上了。
第四帧，是县一中秋季运动会。
广播站里，他一手拿着稿子，一手扒着窗沿看操场。外面，雨突然砸下来，800 米的跑道上，程溪在水里摔了一跤。
说明文字跳出来：
【事件编号：#0023】
【标签：关键竞赛 · 个人运势偏移】
【宿主收益：班级荣誉 · 精神文明奖 · 班主任态度转变】
【气运来源：古柳村公共气运池 2.1%】
【代价记录：同日 · 苏家小卖部赔本入货 · 半年难回本】
苏家小卖部。
苏小杏她爸那张皱着的脸，突然跟画面叠在一起。
“操……”
这回他是真忍不住，低声爆了一句粗口。
旁边的中年阿姨以为他晕车难受，赶紧从塑料袋里掏出几颗水果糖塞给他：“来，含一颗，甜一点不容易吐。”
“谢谢，我没事，我就是……”
他想说“看了点辣眼睛的东西”，但嘴巴发干，说不完整，只能把话吞回去。
手机屏幕还在往下滚。
一连串画面像被谁按了倍速播放——
镇中期中考试，选择题全蒙对；
助学金评选，老师那句“有些人穷得不只是钱”；
高考那场数学，他已经要放弃，监考老师突然冲进来改印错公式；
老柳树被雷劈之前，那一晚他在树下发呆，远处黑云压过来……
每一幕下面，都跟了一串冰凉的数字：
【宿主收益：……】
【气运来源：古柳村公共气运池 x.x%】
【代价记录：……】
像账本。
不是给他看的那种，而是会计用来结账的那种。
车灯从隧道壁上一闪一闪地扫过，照得他的脸一阵亮、一阵暗。
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大巴上，而是被锁在一个透明的鱼缸里，旁边有人拿着记账本，正一页一页给他翻。
原来我不是“命好”。
我是拿着一整村的命，当自己的护身符。
屏幕右上角跳出一个小进度条——
【新手引导完成度：47%】
林宴觉得，再看下去，他可能真会吐在车上。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按住电源键。
这回，屏幕终于黑了一秒。
他刚刚松一口气，画面又亮了。
这次不是视频，而是一份长到很烦人的“协议”。
上面几个大字醒目得很——
【古柳村祠堂 · 气运承载契约】
【继承人：林宴】
下面是一条一条的条款，字体小得要命，特别像某宝分期付款协议：
你已默认继承祖祠绑定器物所承载之公共气运。
你自出生起享用的部分好运，将自动从公共气运池中划转。
当前公共气运池余额：严重透支。
当前主要负债对象：古柳村登记在册常住人口（详见附件乙）。
未来可选路径（简要）：
A：继续被动承载，直到公共气运池破产。
b：主动学习调度之术，尝试重建区域气运流向。
c：将承载权转移\/外包给其他适格主体（高风险）。
“……”
哪怕排除所有玄乎不谈，这玩意写得也太像人力资源发的文件了。
他盯着那行“严重透支”，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画面，是那些年来村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倒霉事：车祸、工地出事、菜地绝收、孩子生病、烂尾房……
堆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很难笑出来的笑话。
底下还有一块：
【继承人操作选项】
1 确认并继续
2 申请解除绑定（高风险）
3 暂缓确认，稍后处理
后面还贴心打了注释：
【注：不选择，也将被视为一种选择。】
“你他妈……还会玩文字游戏？”
林宴挤着嗓子，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清。
车里突然一晃，有人“哎哟”了一声，司机按了下喇叭，骂了句什么，声音被车窗挡在外面，只剩一个模糊的调门。
灯光从车头一路扫到车尾，又被隧道尽头那团白光吞掉了一半。
他抬头，看见车厢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有人闭着眼戴着耳机摇头，有人刷短视频刷到咯咯笑，有人翻着录取通知书拍照发朋友圈：“新生活开始啦”。
只有他，抱着一块快发烫的手机，像抱着一个炸弹。
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这协议是真的。
可那一条条事件，精确得像监控录像。
他盯着三个选项看了很久。
“确认并继续”，看上去是最省事的，反正他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解除绑定”，光是“高风险”三个字就足够劝退，谁知道会不会是“原地暴毙”这种玩笑开不起的结果。
“暂缓确认”，像极了他填高考志愿时那种——
我先在这儿拖一拖，世界总会先帮我选好再说。
他手指发紧，指尖一点点滑过去。
每滑动一毫米，掌心的汗就多一层。
最后，他还是点了——3 暂缓确认。
屏幕一闪。
协议界面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正常的安卓桌面。
唯一不正常的，是多了一个新的小图标。
没有名字，就一个灰不溜秋的“碗”形图案，缩在右下角，很像哪种从来没人点开的理财App。
“……”
他把手机扣在膝盖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隧道口的那团白光这时终于靠近了，车头一抬，大巴冲出黑洞，重新钻进午后的太阳底下。
光线一下子刺眼。
车厢里有人“哇”了一声，伸着懒腰：“终于出来了，好久没走这条路，还是晃得要命。”
司机骂骂咧咧：“路是好路，人硬要超车，迟早要出事。”
“别乱说，开车不说这些。”前排大妈赶紧打断，拍了拍挂在前面的佛像吊坠。
林宴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睛。
耳边是发动机的噪音，鼻尖是塑料和汽油味，后背却一直凉凉的。
他努力让自己往“正常大学新生”的方向想——军训、社团、宿舍、食堂……
脑子每偏开一点，就会被刚刚那几条记录拽回来一点。
“宿主收益：全镇前十。”
“代价记录：老马菜地绝收。”
“宿主收益：彩电一台。”
“代价记录：同月，老吴家孩子高烧拖延。”
原来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只是“运气好一点”。
现在看，这运气好得，像一口喝别人的补汤。
他突然有点想吐，又有点想笑。
“命硬”这两个字，从来没像此刻这么真切。
他装作睡觉，拿校服外套盖在脸上，手却悄悄摸进兜里，确认手机还在。
外套布料下面，他能感觉到那块屏幕时不时轻微一震，好像还在后台默默运行。
过了一会儿，他撑不住，掀开外套一角，往窗外看。
大巴正沿着山腰公路走，远处一圈一圈的山包叠成灰蓝色，老龙山的轮廓在天边线下一条拉过去，被阳光勾了一圈浅金光。
那一瞬间，他突然又想起爷爷临走前那句没说完的话——
“以后……你得……还……”
声音像从山那边飘过来的风，带着一点老烟油味儿。
“我知道啊。”
他在心里回了一句，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自然。
手机在掌心又震了一下。
他低头瞄了一眼。
没有大弹窗，只有上方悄悄滑下来一条系统提示：
【新手引导完成：30%】
【温馨提示：逃避确认，同样会产生计息。】
林宴：“……”
他把手机按灭，彻底塞进校服口袋里，拉上拉链。
计息就计息。
老子先去报道，欠条转不转正，等我睡一觉再说。
车继续往前开，省城的高楼影子还在远处模糊着。
没人知道，大巴某个座位上，坐着的是一个抱着一整村命运起步的大学新生。
他把脑袋靠在窗边，眼睛闭上了。
可在他看不见的屏幕深处，那只灰色的小“碗”，已经悄悄开始往外渗出几圈看不见的涟漪。
——像是有人，刚在一口很旧的井里，扔下了一颗石子。
这口井，接的是多深的水，他一点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