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木鸟,像一块从万年冰窖里捞出来的寒铁,静静地躺在林若微的掌心。
它的重量很轻,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你的第一个病人,还好吗?”
这行扭曲的字,像一把淬了毒的、无形的锥子,精准地刺进了她心中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那个在她手中逝去的年轻士兵,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瞬间在她脑海中变得清晰无比。
这不是一次刺杀的预告。
这是一场心理的凌迟。敌人躲在暗处,用她最珍视的“医者仁心”作为武器,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的意志。
她的指尖冰凉,那碗小桃端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肉粥,再也暖不进她的心里。她将木鸟紧紧攥在手心,那粗糙的表面硌得她掌心生疼,这疼痛,却让她混沌的大脑变得异常清醒。
“影一,”她的声音没有些许颤抖,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封锁消息,从现在起,这只木鸟,只有你我知道。”
“是。”
“去查那个持有木鸟的伤兵,查他的来历,查他入伍前的每一个细节。我要知道,是谁把这只鸟塞给了他。”
“是。”
“还有,”林若微抬起头,目光穿过跳动的火光,望向军营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从今晚起,加强我帐篷周围的警戒。我怀疑,我们的‘客人’,已经到了。”
影一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没有多问,只是躬身道:“属下明白。”
他像一道青烟,再次融入了夜色之中。
林若微将那只木鸟贴身收好,然后端起那碗已经有些温凉的肉粥,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她需要体力,需要热量,她不能倒下。敌人既然已经亮出了爪牙,就说明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这一夜,林若微睡得极不安稳。
她梦见了很多事。梦见烈火中的柳如烟,梦见萧绝那张苍白的脸,梦见那个倒在路边的神秘女孩,最后,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的手术室,无影灯下,她手中的手术刀却变成了一只木鸟,怎么也握不住。
她猛地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天还未亮,帐篷外却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她立刻起身,掀开帘子,看到张胡子正带着几个军医,焦急地围在一个帐篷外。
“张老,出什么事了?”
张胡子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快步走过来,脸上满是困惑和不安:“神医,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晚上,红区有三个重伤员,突然就……就没了。”
林若微的心猛地一沉。
她快步走进帐篷,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甜杏仁味,钻入了她的鼻孔。
是氰化物的味道!
她立刻俯身检查那三名士兵的尸体。他们的嘴唇发紫,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死状安详,仿佛只是在睡梦中死去。
她撬开其中一人的嘴,在他的牙龈上,发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尖大小的红点。
“是中毒。”林若微的声音冷得像冰。
“中毒?”张胡子大惊失色,“不可能!他们的饮食都是我们统一安排的,不可能有人下毒!”
“毒不在饮食里。”林若微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视着整个帐篷,“毒,在空气里。”
她走到帐篷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用来取暖的火盆。火盆里的炭火已经熄灭,但灰烬中,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异样的气息。
她用镊子夹起一小块灰烬,放在鼻尖轻嗅。
没错,就是这里。这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毒物,在燃烧时无色无味,但会与空气中的某些成分结合,产生剧毒。这种毒,发作缓慢,一旦入睡,便会在无声无息中夺走性命。
这是一种专门针对熟睡之人的、极其阴险的刺杀手法。
而目标,根本不是这三个普通的士兵。
是她。
这个帐篷,原本是安排给她休息的。只是因为昨晚她一直在处理伤员,才临时换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三个士兵,只是替她死了。
林若微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如果她昨晚睡在这里……
她不敢再想下去。
“张老,立刻封锁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林若微立刻下令,“把所有伤兵都叫醒,检查他们的营房,看看有没有类似的火盆!”
“是!”张胡子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转身去执行命令。
整个军营,再次被一种恐慌的气氛所笼罩。刚刚建立起来的希望,似乎又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所吞噬。
“神医,这……这可怎么办啊?要是连睡觉都会死,那我们还不如死在战场上!”一个年轻的士兵,带着哭腔喊道。
恐慌,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
“都闭嘴!”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镇住了所有骚动。
张参将带着一队亲兵,大步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那三具尸体,脸色铁青,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慌什么!天塌下来,有林神医给我们顶着!”他走到林若微面前,抱拳道,“林院使,需要末将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林若微看着这个曾经处处与她作对的男人,此刻眼中却满是信任。她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张参将,我需要你立刻清点军营,找出所有不是我们镇远军编制的人,包括新来的伙夫、杂役,甚至是送补品的民夫!”
“您的意思是……有内奸?”
“不是内奸,”林若微的眼中闪过些许厉色,“是刺客。一个来自京城,精通用毒的顶级刺客。”
夜幕,再次降临。
这一次,军营里没有了一丝喧嚣。所有人都睁着眼睛,没有人敢睡。火把被全部熄灭,只有巡逻队盔甲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若微没有睡。
她坐在自己的帐篷里,面前摆着一盆清水。她的“慧眼”已经开启到了极致,整个军营的气流、温度、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能量波动,都在她的感知之中。
她在等。
她在等那只藏在暗处的毒蝎,自己露出尾巴。
子时,万籁俱寂。
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比夜色更深沉的影子,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军营。他避开了所有巡逻队,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径直朝着林若微的帐篷摸来。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帐篷门帘的瞬间——
“动手!”
林若微的声音,如同在冰水中淬炼过的刀锋,骤然响起。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影一和数十名影卫,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鬼魅,瞬间将那道影子团团围住。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暴露,反应快得惊人。他手腕一翻,一抹寒光直取林若微的咽喉。
影一横刀格挡,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交击声。
其余的影卫也立刻出手,刀光剑影,瞬间将那片小小的空地变成了修罗场。
那刺客的武功极高,招式狠辣,招招致命。但他面对的,是萧绝手下最精锐的死士。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他便被影一的刀锋抵住了脖子。
“你是谁?”林若微缓缓走了过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刺客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像一条毒蛇。
林若微没有再问。她走上前,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按在了他脖颈侧面的一个穴位上。那是迷走神经的一个关键节点。
刺客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无比艰难。
“我再说一遍,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林若微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刺客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的意志力在生理的痛苦面前,开始迅速瓦解。
“我……我是……‘影蛇’……”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太子派来的?”
“……是。”
“目的呢?除了杀我,还有别的吗?”
“有……”刺客的眼神中,闪过些许疯狂的快意,“太子殿下……还让我们……在军营里……散播瘟疫……嫁祸……给靖王……”
林若微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瘟疫!
就在这时,那刺客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猛地一咬舌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然后,像一滩烂泥一样,软了下去。
他死了。
是自杀。在他的牙齿里,藏了一颗极其剧烈的毒药。
林若微看着他那张已经开始发黑的脸,心中寒意更甚。
太子,竟然狠毒到如此地步!他不仅要杀她,还要毁掉整个镇远军,用一场瘟疫,将萧绝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她立刻蹲下,开始检查刺客的尸体。她需要知道,他准备用什么来散播瘟疫。
然而,当她解开刺客的衣服时,她愣住了。
刺客的胸口、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蛇鳞般的纹路。但那不是纹身,而是一种……病变。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黑色的细线在游走。
她的“慧眼”再次开启,她“看”到了那些黑色细线的本质——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活体寄生虫!
这些寄生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刺客的血肉。
林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刺客,根本不是“散播”瘟疫的工具。
他自己,就是那个行走的、即将爆发的“瘟疫”源头。
而太子,派来的,恐怕不止这一个“影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