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草叶上滚成珍珠时，李子正蹲在药圃边看绿老布阵。老头的青布衫沾着泥点，裤脚还缠着半片枯叶，手里攥着根缠着七色彩线的枣木钉，往土里一插，周围半丈内的灵草突然齐齐弯下腰，叶片上的露珠顺着叶脉纹路汇成细流，在青石板缝隙里画出道银亮的弧线，像极了李月发间弯月簪的倒影。
“瞧见没？”绿老的声音带着阵法运转的嗡鸣，他用脚尖轻点地面，银线突然泛起金光，“这是‘引灵阵’的基础纹路，能把散落在腐叶里的灵气聚成溪流。你那破拳头要是裹着阵纹打出去，力道能翻三倍，比红老那蛮干的法子强多了。”
“放屁！”红老的火气从丹田窜出来，李子突然感觉胳膊上的肌肉突突直跳，皮肤泛起层淡淡的古铜色，“有这功夫不如多劈三百下木桩，把筋骨炼得比玄铁还硬！当年老夫一拳震碎三层石阶，哪用得着这些花花草草帮忙？”
“你懂个屁！”绿老反手扔出块滑石，精准砸在李子的膝盖弯。老头的拐杖在地上一顿，药圃边缘突然冒出圈青藤，将试图靠近的野兔拦在外面，“当年你被魔修困在‘锁魂阵’里，是谁用‘七星阵’破阵救你出来的？忘恩负义的老东西，早知道让魔修把你那身硬骨头拆了当柴烧！”
李子刚想揉膝盖，就见李月提着竹篮从晨雾里钻出来，篮沿挂着片沾露的荷叶，里面躺着只打哈欠的月影狐。小姑娘的布鞋沾着泥，发间别着朵刚摘的朝颜花，花瓣上的露珠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像颗会跑的珍珠。“绿爷爷早呀，”她的声音像浸了蜜，“你昨天教我的‘聚水纹’，我用在水缸上啦，今天早上水缸自己满了，还浮着片莲花呢！”
绿老的山羊胡立刻翘得老高，从怀里摸出块晶莹的阵盘塞进李月手里。阵盘上的纹路在晨光里流转，映得小姑娘的指尖都泛着绿光：“还是丫头有灵性！这是‘缩地阵’的残片，能让你从药圃跑到演武场只走三步，比你哥那笨法子快多了——他上次绕路去取药，被灵猴抢了半篓月心草，还好意思说自己炼过体。”
“谁说我笨了？”李子不服气地撇嘴，从地上捡起根枣木钉，指尖萦绕起星辉之力往土里插。可木钉刚入土三寸，周围的灵草突然炸毛，叶片卷成小筒，连最耐活的狗尾巴草都耷拉着脑袋——他不小心把红老的火灵力掺进了木钉，烫得灵草直哆嗦，泥土里甚至冒起丝丝白烟。
“蠢货！”绿老气得用拐杖敲他的后脑勺，杖梢的铜环叮当作响，“布阵要像你妹妹绣花，针脚得顺着纹路走，哪能像红老劈柴似的蛮干？你看这株凝露草，被你烫得都快结籽了，三长老要是知道了，准罚你去清理丹房的药渣！”
李月捂着嘴偷笑，从竹篮里掏出片荷叶，往被烫到的灵草上一盖。荷叶上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带着她指尖的月华之力，灵草立刻舒展开叶片，还朝小姑娘摇了摇叶尖，像是在道谢。满月则从篮子里跳出来，用尾巴卷着块碎玉，往土里埋着的木钉旁一放——玉块泛着的清凉气息，正好中和了残留的火气。
正热闹着，药圃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张强背着药篓站在篱笆外，竹篓的系带歪歪扭扭，显然是匆忙间挂上的。少年眼眶还带着淤青，看见李子就梗着脖子别过脸，耳根却悄悄红了——这是他来药圃除草的第三天，每天都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着刺却不敢乱动。
“强哥，这边的‘醒神草’该浇水了！”李月踮着脚指着圃角，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满月突然从灵草堆里窜出来，往张强的药篓里扔了只活蹦乱跳的蟋蟀，吓得少年手忙脚乱打翻了半篓草药，刚采的紫苏叶撒了一地。
“小狐狸！”张强的脸涨成猪肝色，却只敢小声嘟囔，“再捣乱我……我就告诉王执事！”他嘴上逞强，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显然还记着那天李子那记“不伤人却疼三天”的拳头。
满月歪着脑袋看他，突然用尾巴卷出张黄符纸。符纸上用金粉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怂”字，边角还沾着几根狐狸毛——这是紫老昨晚教它的恶作剧，说是能“怯其锐气，长我威风”。绿老看得抚须大笑，山羊胡上沾的泥点都震掉了，连丹田内的红老都忍不住嗤笑：“这狐狸比你妹妹还坏！当年我要是有这本事，早把紫老的符纸全烧了！”
李子没理会他们打闹，专心研究绿老的引灵阵。他突然发现阵纹的转折处藏着细微的星辉波动，像极了橙老教的炼器纹路——都是用螺旋状的力量引导能量流转，只是一个藏在金属里，一个显在泥土上。“绿老，”他指着地面的金线，“这拐角是不是该加道金属性阵纹？就像橙老给玄铁开刃时那样，能让灵气流转更顺。”
绿老的眼睛突然亮了，蹲下身用拐杖尖点着地面：“嘿，你这小子总算开窍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系带，倒出堆五颜六色的阵石，红的像玛瑙，蓝的似深海，紫的泛着星光，“试试把七老的灵力都掺进去，搞个‘七彩聚灵阵’，成了能让药圃的灵草一夜长三寸，比三长老的催生丹还管用！”
李子依言拾起阵石，指尖萦绕起星辉之力。红老的火灵力注入赤纹石，石头立刻变得温润；青老的水汽裹住蓝纹石，表面凝结出层细霜；黄老悄悄往黄纹石里掺了丝草木精华，石缝里竟钻出根嫩芽。当第七块紫纹石嵌入阵眼时，整个药圃突然亮起霞光，灵草的叶片上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纹，像无数只萤火虫在叶尖跳跃，连空气都变得清甜起来。
“成了成了！”绿老拍手大笑，山羊胡上沾的泥点都震掉了，“这阵纹比老夫年轻时布的还灵动，尤其是那处月牙形的转折，弧度柔和得像新月初升，准是月丫头的月华之力帮了忙！”
李月果然在旁边偷偷用指尖画着银纹，她的小动作瞒不过沉浸在阵法里的绿老。小姑娘吐了吐舌头，索性光明正大地用指甲在地上画着，银亮的纹路顺着她的指尖延伸，与地面的金纹交相辉映，像两条嬉戏的小鱼。满月则用尾巴卷着块碎玉，往阵眼处添了丝金辉，玉碎里的灵气与紫纹石的神魂之力一碰，竟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像玉佩相撞。
正热闹着，药圃入口突然传来咳嗽声。三长老拄着拐杖站在晨光里，杖头的玉蟾在霞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老头看着满园霞光捋着胡须，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好个‘七彩聚灵阵’，绿老头，你总算舍得把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了——当年你为了藏这阵法图谱，愣是把它缝在裤腰带上，被紫老笑了整整三年。”
绿老脖子一梗，脸却悄悄红了：“什么叫我拿出来的？这是我徒孙自己悟的！你看这处星纹转折，带着橙老的炼器手法；那处水纹流转，藏着青老的寒气；还有这……”他越说越得意，索性拉着三长老的袖子，围着阵纹转了三圈，活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童。
三长老笑着摇头，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图纸。图纸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的纹路却依旧清晰，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银光：“老夫这有张‘九曲连环阵’的残图，据说能聚天地灵气化灵液，当年云游时从座古墓里捡的。你们祖孙俩要不要试试补全它？成了，老夫的丹房就用你的阵来聚灵。”
李子刚接过图纸，就见上面的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像群受惊的小鱼在纸上乱窜。丹田内的七老瞬间炸锅，绿老的声音最急：“这是上古阵法！快用星辉之力定住那些纹路，别让它们跑了——最上面那道‘锁灵纹’，当年老夫追了三天三夜才记下！”
红老却嚷嚷：“先炼体！阵法再厉害，身子骨弱了也是白搭——你看这小子手抖的，定不定得住纹路还两说！”
吵嚷间，图纸上的纹路突然窜出道红光，像条小蛇直奔李子面门而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挡，掌心的七彩灵力与红光一碰，竟在半空凝成朵七色莲花。莲花炸开的瞬间，无数细碎的阵纹落进他的识海，像颗种子落进了沃土，与之前学到的炼器图谱、符道真意交融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嗡鸣。
“这是……阵道真意！”绿老失声惊呼，拐杖都掉在了地上，“你小子竟能引动上古阵法的残魂！想当年老夫为了悟这丝真意，在终南山的阵眼旁守了整整三个月，差点被天雷劈中！”
三长老抚掌大笑，杖头的玉蟾似乎也跟着笑，发出清脆的鸣响：“果然是块好料子！这残图就送你了，什么时候补全了，老夫请你们祖孙俩喝新炼的灵犀汤——用百年份的灵犀草熬的，甜得很。”
日头爬到头顶时，七彩聚灵阵的霞光渐渐淡去，但药圃的灵草明显精神了许多，连最娇贵的月心草都多开了两朵，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得能数出根数。绿老临走前给了李子本《阵纹详解》，封面上用朱砂画着个复杂的阵盘，翻开竟能闻到淡淡的檀香——那是紫老画符时常用的凝神香，不知何时被绿老偷偷掺了进去。
“这书里的阵纹都带机关，”绿老神秘兮兮地说，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得意，“遇到不懂的就滴血上去，老夫在里面藏了三百个阵法陷阱，能逼出你的急智。上次橙老想偷看书里的‘百炼阵’，被我设的‘迷魂纹’困了整整一天，最后还是青老用水雾破的阵，笑得紫老胡子都翘到天上了。”
李月凑过来看，突然指着书里的插图笑道：“哥你看这‘迷踪阵’，像不像满月昨天把赵六绕晕的路线？”图上的纹路果然歪歪扭扭，在关键处画着几个狐狸爪印般的圆点，连绕晕赵六的那棵老槐树，都用朱砂标了个小记号。
李子看着妹妹笑靥如花的脸，突然觉得这药圃的晨光比演武场的霞光还温暖。他把《阵纹详解》小心收好，看着绿老拄着拐杖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老头走两步就回头叮嘱一句，生怕他忘了阵纹的要点，最后还差点被石头绊倒，惹得李月直拍手。
丹田内的争吵声渐渐变成了讨论，绿老的声音最响，正指点着哪处该加木属性阵纹；橙老则坚持要在拐角处嵌玄铁，增加阵法的稳固性；连最挑剔的紫老都哼了声“那处神魂阵纹还算有点意思”，算是难得的夸奖。
月牙不知何时从演武场跑了过来，嘴里叼着株刚成熟的灵草，叶片上还挂着聚灵阵的光纹，像缀着串小灯笼。李子摘下片叶子，发现上面的纹路竟与自己掌心的星辉印记隐隐呼应，一呼一吸间，仿佛能听到阵法运转的轻响。
他突然明白绿老说的“阵道即人道”是什么意思——所谓阵法，从来不是冰冷的纹路，而是藏在草木山石里的生机，是七老吵吵闹闹里的关怀，是李月偷偷帮忙时的月华，是满月调皮捣蛋时的灵动，是想要守护的人眼里闪烁的星光。
“哥，三长老说晚饭有灵鱼汤，让我们早点去丹房帮忙呢！”李月抱着满月往回跑，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药圃里的灵鸟，它们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起的风拂过灵草，阵纹的余光再次亮起，像在跟他们道别。
李子跟在后面，看着妹妹的裙摆扫过沾露的青草，留下串银亮的足迹。他摸了摸怀里的《阵纹详解》，感觉丹田内的七彩灵力正在欢唱，像七条终于学会和谐共处的溪流，奔涌向前，却始终围绕着同一个中心。
或许正如绿老所说，最好的阵法从不在图纸上，而在这热热闹闹的日子里，在彼此扶持的同门间，在每道想要变得更好的努力里，在那些藏在争吵背后、却从未缺席的关怀里。
走到药圃门口时，李子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身看向那片还泛着微光的聚灵阵，指尖的星辉之力轻轻一点，阵纹的边角处突然多出两只交缠的小兽——一只狼，一只狐，在残留的霞光里笑得眉眼弯弯，像极了此刻趴在李月怀里的月牙和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