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了大顺二年(891年)的冬天,镇海节度使府内议事堂。炭火在精制的铜盆中噼啪作响,驱散着江南冬日特有的湿寒。然而,端坐主位的钱镠,眉宇间却凝着一层比室外寒意更甚的冷峻。堂下,周繇、罗隐、李振、屠环智、王荒等核心文武分列左右,气氛严肃。
钱镠将一份由参谋总院情报曹密探拼凑汇总的情报轻轻放在案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朱温老贼,在河阳与李克用对峙,还不忘给咱们找点事做。他派往平卢、鄂岳、江西、福建的使者,虽然行踪隐秘,但还是被咱们的人摸到了尾巴。”
李振微微颔首,接口道:“大王明鉴。朱温新败,元气未复,又兼河东之患,无力即刻南下图我。此等联络四方之举,无非是效仿苏秦张仪之故智,欲行合纵连横之策,在我周边布下疑阵,制造事端,令我四面受敌,疲于应付,他好趁机喘息,并寻隙而动。”
“哼,癞蛤蟆跳脚背,不咬人,恶心人!”王荒冷哼一声。
钱镠目光扫过众人:“恶心归恶心,却也不可不防。诸公以为,朱温这四面撒网,何处最可能掀起风浪?”
罗隐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道:“鄂岳杜洪,此人据武昌已历多年,向来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自任武昌节度使后,几乎无声无息,专注于梳理内部。其地虽处长江中游,顺流可威胁我宣歙,然以其性情及实力,主动顺流而下攻我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朱温许以重利,且能确保其无后顾之忧,但朱温如今自身难保,此等保证如同空谈。故而,杜洪处,雷声大,雨点小的可能性最高。”
周繇也赞同道:“罗公所言甚是。杜洪,守户之犬耳,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携厚礼往鄂州,陈说利害,重申旧好,即便不能使其拒朱温之请,亦可令其犹豫观望,为我争取时间。”
钱镠点头,目光转向地图北侧:“那么,平卢王师范呢?”
李振分析道:“王师范年少继位,其内部尚未完全稳固。名义上臣服朱温,实则为自保之举,独立性很强。其地与我海、泗等州隔淮相望,确有地利之便。然,其西面受朱温势力掣肘,背面有魏博强兵牵制,能否放心大胆倾力南下,大有疑问。且我江北有王荣之常胜军驻守宿预,朴正雄之效节军镇楚州,防线稳固。王师范若聪明,当知贸然南下图我,胜算不高,反而可能损兵折将,动摇其根本。故,其受朱温蛊惑,小规模骚扰边境或有可能,但大举兴兵的可能性,低于五成。”
“福建也不足为虑,王潮借黄巢之乱入闽,现居泉州,福州的陈岩与其素有矛盾,而且听闻陈岩身体有痒,福建内乱在转瞬之间,即便王潮夺得福州,也必定暂时忙于整合内部,无暇他顾。”
“如此说来,”钱镠的手指移向地图的西南,“真正的麻烦,可能在江西?”
“大王圣明。”顾全武抱拳道,“江西钟传,此人绝非安分之辈!其据有洪、江、饶、抚等州,势力不小,且一直有向外扩张之心。以往其目光多投向湖南、荆南,如今我势力大涨,已与其控制的饶、信等州接壤,岂能不心生忌惮?朱温使者一番挑唆,正可为其提供口实。加之其麾下如危全讽等将,亦非庸碌之辈,颇有勇力。江西,乃我心腹之患!”
钱镠听着麾下文武的分析,心中已然明了。朱温这招“驱狼吞虎”确实毒辣,精准地抓住了他势力膨胀后必然引发的周边恐慌与敌意。鄂岳杜洪不足为惧,平卢王师范威胁有限,福建内乱在即,真正的潜在敌人,是西面的江西钟传(及危全讽)。
他沉思片刻,决断道:“诸公分析,与孤所想不谋而合。朱温想让我们四面起火,我们偏不让他如愿!当前我军经淮南、徐州两役,虽获大胜,然士卒疲惫,粮秣消耗亦巨,新得之地更需时间消化安抚。此时若四处开战,正堕朱温彀中!”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点圈出江西方向:“故而,当前之策,在于 ‘西稳南防,内修甲兵’ !”
“具体部署如下:”
“全军利用今冬明春,进行休整补充,重点训练新兵,储备粮草军械。同时,加大力度安抚淮南士民,恢复生产,将淮南真正化为我之粮仓钱库。预计休整时间,一年!”
“命池州守将朱瑾,提高警惕,加固城防,多派斥候,密切监视钟传、危全讽所部动向。朱瑾熟悉北地战法,对骑兵、步兵作战皆有心得,以其守池州,可保西线门户无虞。”
“命德胜军都知兵马使钱穆,破虏军都知兵马使裴宏(阮结另有任用),同样加强戒备,尤其注意浙南山区通道的防守。命其多设关隘,囤积滚木礌石,以逸待劳。”
“此外,”钱镠补充道,“对鄂岳杜洪、平卢王师范,亦不可完全置之不理。可如周书记所言,派使者携礼前往,示好安抚,至少让他们保持中立,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大王英明!”堂下众臣齐声应诺。
经过近一年的屯田、整训与思想笼络,原先俘虏自朱温大将庞师古和葛从周的近七万汴军降卒,已然发生了显着的变化。持续的屯田政策,让他们有了相对稳定的生活,与本地百姓的接触也消磨了不少敌意。钱镠并未苛待他们,军饷待遇与江东老兵逐步看齐,并有意识地选拔其中表现优异者担任基层军官。时至今日,这批北地健儿中,大半心态趋于稳定,对钱镠集团的认同感大大增强,可视为已被初步消化吸收。
钱镠认为,彻底打破其原有编制,进行深度融合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宣布了新一轮的重大军事整编方案。
将四万余原庞师古部汴军降卒,与杨行密统领的忠勇军以及杜棱统领的义胜军进行大规模的对调、混编。意在打破原有的地域、派系界限,促进南北军事经验和风格的交流,避免形成尾大不掉的内部山头,进一步增强军队的整体性和钱镠的绝对控制力。
同时利用此次混编调整出的员额,新设立“横野军”,额定两万人。钱镠任命原温州刺史阮结为横野军都知兵马使。
完成此次整编后,钱镠麾下的东南行营陆军作战序列正式成型,总兵力达到惊人的二十七万!(不算外海军队)其构成如下:
其中铁林军(驻润州核心区)、五牙军(忠勇军、胜捷军、天雄军、威远郡、神武军)、八镇军(常胜军、效节军、义胜军、归德军、横野军、德胜军、破虏军、神勇军)。
整编命令下达后,各军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人员调动、换防与融合训练。来自不同地域、曾有不同隶属的士卒们,在统一的号令和旗帜下,开始磨合。校场之上,北地口音的骑射教习与江南水乡出身的刀牌手共同操练;军帐之中,原汴军军官与江东老卒探讨着攻守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