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隔间内,空气仿佛粘稠的糖浆。
霞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这份几乎凝成实质的焦灼。
她抬手,纤细的手指随意地蹭了蹭沾了点灰尘的下巴,翠绿的眼眸扫过隔间简陋的环境,最终落在一个空处,眉头微蹙,用一种抱怨长途旅行后口渴的、再自然不过的语气打破了死寂:“诶呀,好渴啊,有没有水?”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根针戳破了磐石紧绷到极致的气球。
“酒倒是有,来点?”
磐石猛地转身,从角落一个破木箱里粗暴地拽出一瓶积满灰尘、没有任何标识的粗陶酒瓶。里面的液体浑浊不堪,呈现出一种可疑的黄褐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晃荡着。
“无所谓了。”
霞瞥了一眼那浑浊的酒液,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评价一杯清水。
她甚至没等磐石递过来,直接伸手接过。拇指灵活地一顶,“啵”的一声轻响,粗劣的木塞被轻易弹开。
仰起头,线条优美的脖颈完全舒展开,喉部微微起伏,咕咚咕咚,足有半瓶浑浊的液体就这么被她灌了下去,动作流畅得如同饮水。
“啧,”霞咂了下嘴,随手用手背抹掉唇边的一点酒渍,嫌弃地晃了晃剩下半瓶,“和水差不多,寡淡。” 她的脸颊确实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如同朝霞初染般的红晕,但这红晕非但没有让她显露出丝毫醉意,反而衬得那双黄金的眼眸更加清亮剔透,仿佛吸收了某种能量。
空气中那北大陆特有的、浓郁如实质的自然魔力,正丝丝缕缕地、近乎贪婪地被她周身无形的力场牵引、吸纳,补充着长途传送的消耗。这红晕,是魔力充盈的征兆,而非酒精作用。
“额外的话不要讲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眨了眨眼:“刚刚。”
磐石一愣:“坐船?” 她下意识想到那些挤满了商人、散发着浓烈香料味的远洋货船。
霞立刻露出了一个极度嫌恶的表情,像是闻到了什么腐烂的东西:“我才不坐那个破香料船呢!又难闻又难受!挤得要死,晃得人头晕!” 她皱着鼻子,仿佛那糟糕的回忆还萦绕在鼻尖。
“所以……你是飞回来的?” 磐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测,精灵魔法师的能力深不可测。
“拜托!”霞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我可是魔法师!当然是用传送魔法啦!” 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仿佛在展示一件理所当然的珍宝。
随着她情绪的波动,隔间内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加快了一丝,更多的自然魔力向她汇聚,那抹红晕也更深了一点。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得仿佛能砸在地上,问出了最关键、也是她煎熬等待的核心:“那你回来干嘛?”
这句话像是一道开关。
霞脸上那点轻松、得意、甚至嫌弃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如同阳光被厚重的乌云吞没,她金色的眼眸骤然变得深邃、沉静,如同风暴来临前幽暗的海面。方才还显得随性的姿态,在这一刻凝聚成一种磐石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郑重。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那半瓶浑浊的酒瓶放在了脚边一个还算平整的木箱上。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隔间内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以及外面仓库里隐约传来的、伤员压抑的呻吟。
霞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直直地看向磐石那双燃烧着火焰和焦虑的眼睛。
“乌姆王死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磐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的瞳孔先是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纯粹的、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她似乎没听懂这句话,或者大脑拒绝处理这个信息。她只是本能地、短促地、毫无意义地发出一个单音:
“哦……”
然后,如同延迟引爆的炸药,那巨大的信息量携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撞进了她的意识深处!
乌姆王……死了?!
“啊——!!!”
一声短促、尖锐、几乎撕裂声带的尖叫猛地从磐石喉咙里爆发出来!那不是喜悦的欢呼,而是极致的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和某种巨大压力瞬间释放后产生的生理性痉挛混合成的、非人的嘶喊!
她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踉跄着猛地向后退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在背后的帆布隔帘上,撞得整个隔间都在摇晃。
隔帘外,那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了。磐石那声失控的尖叫如同惊雷,让所有屏息凝神偷听的人心脏都漏跳了一拍。随即,是更大的、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倒抽冷气的声音。
而隔帘内,霞只是静静地看着陷入巨大情绪风暴、几乎无法自持的磐石大姐。她脸上那抹因魔力充盈而泛起的红晕尚未褪去,映衬着她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