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踪雀的尖鸣穿透山洞岩壁,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快走!”苏姑娘反应最快,五指如钩扣住那御鸟修士的后颈,却见他口鼻中突然溢出黑血,眼神迅速涣散。
“他...服毒了...”陈九阴瞳孔一缩。这些星煞将军的死士,竟如此决绝。
洞外脚步声已近至三十丈内。更要命的是,柳明轩的状态急剧恶化——他眉心的河伯印记青光暴涨,几乎要透骨而出,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李玉柔拼命按住他颤抖的双肩,却感到一股冰寒刺骨的阴煞之气正从印记中疯狂涌出。
“河伯在强行降临!”苏姑娘厉声道,“必须立刻压制印记!”
陈九阴毫不犹豫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掌心疾书一道“镇煞符”。这是他从玄冥令牌中领悟的上古符法,虽只得皮毛,却蕴含一丝水元正法之意。符成刹那,他掌心泛起淡金色光华,一掌拍向柳明轩眉心!
“嗤——”
青金两色光芒激烈碰撞,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声响。柳明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但印记的扩张之势终于被暂时遏制。
“坚持住!”陈九阴额角青筋暴起,将所剩无几的魂力源源不断注入符中。他能感觉到,河伯的意志正通过这道印记疯狂冲击,那是一种冰冷、古老、充满怨毒的意念,仿佛要将柳明轩的魂魄彻底吞噬。
洞外突然传来一声爆响,碎石飞溅——追兵开始强攻洞口!
“带他先走!”苏姑娘闪身挡在洞口前,双手一扬,数十枚细如牛毛的幽蓝冰针激射而出。冲在最前的几名士兵应声倒地,眉心渗出一点红痕,竟是被冰针贯穿头颅而亡。
“苏姑娘!”陈九阴转头急呼。
“快!西南三十步有裂缝,可通地下暗河!”苏姑娘头也不回,双手连挥,又一批冰针如暴雨般射向洞口。她周身寒气大盛,长发无风自动,显然已催动了某种损耗本源的秘法。
陈九阴一咬牙,与李玉柔架起几近昏迷的柳明轩,向着苏姑娘所说的方向疾退。身后,兵刃交击声、惨叫声、术法爆裂声不绝于耳。
西南岩壁果然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陈九阴率先钻入,李玉柔扶着柳明轩紧随其后。进入裂缝的刹那,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洞口处,苏姑娘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若隐若现,那袭白衣已被染上点点猩红。
“她会没事的...”陈九阴心中默念,手中玄冥令牌却微微发烫,似乎在回应他的担忧。
裂缝深处幽暗潮湿,空气中有浓重的土腥味和水汽。三人艰难前行十余丈,前方传来潺潺水声——果然是一条地下暗河!
河面宽约三丈,水流湍急,漆黑如墨。河岸是湿滑的岩石,长满墨绿色的苔藓。最诡异的是,河水中不时有苍白的手臂或浮肿的人脸一闪而过,发出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这是...水鬼的怨念积聚而成的阴河。”陈九阴倒吸一口凉气。寻常水鬼他尚能应付,但如此规模的怨念汇聚,说明这条暗河与沧澜江的水脉直接相连,极可能是河伯势力的延伸。
柳明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竟是带着冰碴的黑血。他眉心的印记又开始明灭不定,似乎在呼应河中怨念。
“必须尽快离开水面范围!”陈九阴环顾四周,发现左侧岩壁有一处天然平台,高出河面约丈许。他催动令牌,引动周围水汽凝结成一道冰梯,三人勉强攀上平台。
刚站稳脚跟,暗河中的异变突生!
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水中探出,扒住岸边岩石,紧接着,一具具浮肿溃烂的尸体缓缓爬上岸来。它们眼窝空洞,口鼻中不断涌出黑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动作僵硬却执着地向着平台围拢。
“这些水鬼...被河伯印记引来的!”李玉柔脸色发白,但还是拔出了随身短剑护在柳明轩身前。
陈九阴深吸一口气,将玄冥令牌高举过顶。这一次,他没有试图精细操控,而是全力激发令牌中蕴藏的那一丝“玄冥威严”——那是上古水神统御万水的权柄气息,虽微弱,却是这些低阶水鬼的天生克星!
“退!”
令牌绽放出灰白色的光芒,光芒所及之处,那些爬来的水鬼动作骤然僵住。它们空洞的眼窝“看向”令牌,溃烂的脸上竟露出本能的恐惧神色,开始缓缓后退,重新滑入暗河之中。
但陈九阴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连续催动令牌,他的魂力已近枯竭,丹田处传来阵阵绞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喘息着看向柳明轩。后者此时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只有眉心的印记还在顽固地闪烁着,像是在向某个遥远的存在持续发送着坐标。
“能不能...暂时封印这个印记?”李玉柔急切问道。
陈九阴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一个险招。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旧铜钱——这是师父留给他的“镇魂钱”,本是用来稳固自身魂魄的宝物。但现在,他要反其道而行之。
“以镇魂钱为基,构筑一道‘内外隔绝’的封禁。但此法凶险,若失败,柳兄的魂魄可能受损...”
“还有别的办法吗?”李玉柔看着越聚越多的水鬼,咬牙道。
陈九阴摇头。他盘膝坐下,将镇魂钱按在柳明轩心口,然后双手结印,开始念诵一段古老晦涩的咒文。这是玄冥令牌中记载的“封魂术”,本是用来封印强大水妖元神的禁忌之法。
随着咒文响起,镇魂钱开始微微震动,散发出柔和的黄光。黄光如丝如缕,渗入柳明轩心口,然后顺着经脉游走,最终汇聚向眉心印记。
河伯印记似乎察觉到了威胁,青光陡然暴涨,与黄光激烈对抗。柳明轩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中都渗出血丝。
“坚持住...”陈九阴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令牌上。令牌光华大盛,加持在封魂术上。黄光终于压过青光,在印记表面交织成一道繁复的符文网络,将青光牢牢锁在其中。
印记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最终化作一道浅淡的青色纹路,不再闪烁。
几乎在印记被封印的同一时间,暗河中的水鬼齐声发出凄厉的哀嚎,纷纷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成...成功了...”陈九阴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李玉柔急忙检查柳明轩的状况——呼吸虽然微弱但已平稳,眉心的印记也不再暴动。她长舒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听到裂缝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追上来了!”李玉柔脸色一变。
陈九阴强撑着站起,看向暗河下游。河水在这里拐了个弯,消失在黑暗的岩洞深处。“只能顺流而下了。你扶好柳兄,我来开路。”
他再次催动令牌,这次是引动水元在三人周围形成一道椭圆形的“水泡”。水泡透明却坚韧,将三人包裹其中,缓缓沉入暗河。
进入水下的刹那,刺骨的冰寒袭来。更可怕的是,无数怨念化作的黑色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试图渗透进水泡。陈九阴全力维持着水泡的稳定,魂力如决堤般倾泻。
暗河曲折幽深,水泡随波逐流。不知漂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抹微光——是出口!
但就在即将冲出暗河的瞬间,异变再生!
一股庞大的吸力突然从侧方传来,水泡不受控制地偏向一处水下漩涡。陈九阴拼死抵抗,却感到漩涡中传来一种熟悉又恐怖的气息——那是河伯本体的意志,远比印记中的残念强大百倍!
“祂发现我们了!”陈九阴心中骇然。原来封印印记只是切断了明面的联系,河伯竟能通过水脉本身进行感知!
漩涡急剧扩大,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漆黑水洞。水洞深处,隐约可见一双惨白的巨大眼眸缓缓睁开,冰冷的目光锁定三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幽蓝身影突然从上方疾冲而下!
是苏姑娘!
她此时的模样颇为凄惨——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白衣几乎被血染透,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只见她双手结印,口中念诵咒文,周身爆发出惊人的寒气。
“玄冰镇海,封!”
寒气如怒涛般涌向水洞,所过之处,河水瞬间冻结。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水洞深处蔓延,那双惨白眼眸中第一次露出惊怒之色。
“走!”苏姑娘厉喝,一掌拍在水泡上。水泡如离弦之箭,冲破最后一段河道,冲出了暗河出口!
光明刺目。
三人摔在一条小溪的浅滩上,水泡应声破碎。陈九阴踉跄爬起,回头望去,只见暗河出口处已完全被坚冰封死,冰层还在不断加厚,隐约能听到冰下传来的愤怒咆哮。
苏姑娘从水中跃出,落在岸边,单膝跪地,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
“你没事吧?”陈九阴急忙上前。
“死不了。”苏姑娘抹去嘴角血迹,冷冷看向被冰封的洞口,“河伯的一缕分神而已,封不住太久。必须尽快远离水边,祂的本体若亲自出手,我们都得死。”
“那些追兵呢?”李玉柔问道。
“杀了一半,剩下的被我引入瘴气林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苏姑娘站起身,尽管摇摇欲坠,腰背却挺得笔直,“但这只是开始。星煞将军既然连寻踪雀都用上了,说明他已经不惜代价。”
她看向陈九阴,眼神复杂:“你刚才封印河伯印记的手法...是玄冥传承中的‘封魂术’吧?你可知施展此术的代价?”
陈九阴沉默。他当然知道——封魂术会与被封者的魂魄产生短暂联结,施术者将承受被封者的一部分痛苦和记忆碎片。就在刚才施术成功的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画面:滔天洪水、祭祀的血腥、古老的誓言、还有...一双充满怨恨的、属于河伯的眼睛。
“我看到了河伯的一部分记忆。”陈九阴缓缓道,“祂并非天生邪神,而是...被迫堕落的。”
“什么?”李玉柔吃惊。
“千年前,沧澜江流域曾有一位庇佑百姓的水神。但后来战乱频仍,无数尸体被抛入江中,怨气污染了水脉。水神为净化江水,以自身神格为代价吸纳怨气,最终...被怨气反噬,化作了如今的河伯。”陈九阴说着,声音有些干涩,“祂一直在寻找解脱之法,或者说...寻找替身。”
苏姑娘眼神一凛:“所以祂选中了柳明轩?因为柳明轩身负红鸾煞气,能中和部分怨气?”
“不止如此。”陈九阴看向昏迷的柳明轩,“我在记忆碎片里看到,河伯需要一具‘阴阳共生’的躯体——阳寿未尽却染阴煞,正是最佳容器。祂想借柳兄的躯体重生,摆脱怨念束缚,重归神位。”
李玉柔倒吸一口凉气:“那柳大哥岂不是...”
“暂时安全。”陈九阴摸了摸怀中的玄冥令牌,“封魂术能维持三日。三日内,我们必须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否则印记会冲破封印,到那时河伯将完全降临。”
苏姑娘抬头看了看天色:“先离开这里。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能暂时躲避。”
“哪里?”
“往西二十里,有一处废弃的义庄。”苏姑娘道,“那地方阴气极重,反而能掩盖我们身上的气息。更重要的是...那里地下有一条断裂的龙脉残支,能干扰一切追踪法术。”
陈九阴点头。眼下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让柳明轩恢复,也让自己恢复魂力。
三人轮流背负柳明轩,沿着溪流向西行进。一路上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可能的水源——河伯的感知虽被暂时阻断,但通过水脉仍能大致定位。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暗。前方山坳中出现一片破败的建筑群,正是苏姑娘所说的废弃义庄。
义庄占地颇大,但大半已经坍塌。残垣断壁间荒草丛生,乌鸦在枯树上发出嘶哑的鸣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正堂里横七竖八摆放着十几口棺材,有的棺盖敞开,露出里面发黑的稻草。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神龛上的土地公塑像已残缺不全,露出里面的泥胎。
“这里...真的安全吗?”李玉柔有些不安。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阴气。
“阴气越重,越能掩盖活人气息。”苏姑娘走进正堂,选了一口相对完整的棺材,单手推开棺盖检查后道,“让柳明轩躺这里。棺材能隔绝阳气,延缓印记复苏。”
安置好柳明轩后,陈九阴在义庄周围布下几道简易的警戒符箓。苏姑娘则不知从哪找来一些干柴,在院落中生起一小堆篝火。
夜幕完全降临。
篝火映照着三人疲惫的脸。陈九阴闭目调息,试图恢复魂力,但丹田处的绞痛让他难以入定。玄冥令牌在怀中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你刚才说,河伯在寻找替身。”苏姑娘突然开口,“那星煞将军呢?他要河伯的力量做什么?”
陈九阴睁开眼,从怀中取出那枚从御鸟修士身上搜出的令牌。令牌是黑铁所铸,正面刻着“星煞”二字,背面却是一幅诡异的图案——一条蛇缠绕着一柄剑,蛇头咬住剑尖。
“蛇缠剑...这是前朝镇北军的标志。”苏姑娘皱眉,“星煞将军是前朝余孽?”
“不止。”陈九阴翻转令牌,在火光下,能看到图案边缘有一行极细微的小字:“癸亥年制,水府司用”。
“水府司是前朝掌管江河祭祀的衙门,三十年前就随前朝覆灭而解散了。”陈九阴缓缓道,“但你看这令牌的磨损程度,最多使用三五年。说明星煞将军不仅继承了前朝势力,还重建了水府司——他要控制的,不只是人间军队,还有水脉神权。”
李玉柔听得心惊:“所以他既要河伯的力量,又要古神遗宝,是为了...复国?”
“复国是其一。”陈九阴目光深沉,“更重要的是,他要成为新的‘水神’,掌控沧澜江流域。乱世之中,谁控制水源,谁就控制了命脉。有了神权加持,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割据一方,甚至...逐鹿天下。”
苏姑娘冷笑:“痴心妄想。神道岂是凡人可窥?”
“若在太平盛世,自然不可能。但如今...”陈九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阴阳失衡,神道衰微,正是野心家趁虚而入之时。星煞将军背后,恐怕还有更深的势力在推动。”
话音未落,怀中的玄冥令牌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陈九阴脸色一变,急忙取出令牌。只见令牌表面,灰白与乌黑的光华疯狂流转,最终凝聚成一幅模糊的地图虚影——地图中央,是一条蜿蜒的大江,江心某处,一个光点正在闪烁。
“这是...河伯水府的位置?”苏姑娘凑近细看。
地图虚影只维持了数息便消散了。但陈九阴已将那位置牢牢记住——沧澜江中游,黑水峡之下,水深百丈处。
“令牌在指引我们。”陈九阴握紧令牌,感觉到其中传来一种急切、甚至可以说是“渴望”的情绪,“玄冥传承与河伯水府有某种联系,它想让我们去那里。”
“陷阱?”李玉柔担忧道。
“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生机。”陈九阴看向棺材中昏迷的柳明轩,“要彻底解决河伯印记,恐怕必须去水府一趟。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
他话未说完,院落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鸦鸣。
紧接着,警戒符箓同时燃烧起来!
“有人触动了符阵!”苏姑娘豁然起身,手中已扣住三枚冰针。
陈九阴透过破窗向外望去——月光下,义庄外的荒草丛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道黑影。它们不是士兵,也不是水鬼,而是一个个纸扎的人形!
这些纸人约半人高,穿着各色纸衣,脸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笑脸。它们在草丛中静静站立,一动不动,却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
“纸人寻踪...”陈九阴心中一沉,“这是茅山旁门的邪术。星煞将军麾下,竟有这等人物。”
纸人队伍突然齐刷刷转过头,“看”向义庄方向。那些朱砂画出的笑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然后,它们动了。
数十个纸人如鬼魅般飘起,向着义庄缓缓飘来。夜风吹过,纸衣哗啦作响,如同送葬的队伍。
篝火突然明灭不定。
义庄内的温度骤降,哈气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