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那无疑是向着更深的迷雾迈进一步。
就在她心绪翻腾、微垂着头时,头顶再次响起宇文成都沉缓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秋毫般的笃定,却奇异地缓解了她的焦虑——
“只你我二人轻装简行,允诺随侍护卫即可。”
轻装简行,允诺护卫,没有呼朋引伴,没有繁复仪仗,甚至暗示了一种相对的“私密”。
这句话像一根定海神针,短暂地平息了她翻腾的疑虑。
他或许……只是单纯觉得她该出去透透气?
心底那缕被压抑的暖流悄然破开了一角。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尽管隔着薄薄的距离和礼节性的垂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妾身遵命。”
翌日,杨雪霁因前夜心神激荡,几乎彻夜未眠。
宇文成都似乎察觉了她的异样,虽未多言,但随行的包裹里多添了一件他极少使用的、厚实柔软的玄狐大氅。
深冬时节,西山的雪梅确实红若流霞,灼烧着人的眼眸。
马车并未进游人如织的山门主道,而是沿着一条僻静的官道盘绕而上,停在一处人迹罕至、视野却极为开阔的观景平台——丹枫亭。
允诺带着数名便装精锐亲卫,早已悄无声息地控制了周围制高点,散布在林子边缘警戒,将最核心的亭子区域留给了将军和夫人。
宇文成都率先下车,立在亭前开阔处,玄色劲装衬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姿,远眺层峦叠嶂下赤红翻涌的雪梅繁花。
阳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却意外地染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杨雪霁扶着车辕下车时,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伸了过去。
那是一只修长有力、布满薄茧的手。
她犹豫了一瞬,指尖冰凉,终究还是轻轻搭了上去。
他手掌的温度和那股沉稳的力道,隔着薄薄的袖料清晰传来,带着清冽的余香,让她心头又是一阵慌乱。
他的手掌很稳,只是在她站稳的瞬间,指尖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下,便松开了。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转身指向亭中石桌:“备了些暖身的茶水点心。”
说罢,便径自走入亭中。
杨雪霁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亭内石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红泥小炉,上面温着清香的云雾茶,配着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
一切都是妥帖而周到的安排。
这与传闻中那个冷酷无情的形象,简直格格不入。
亭内亭外,只有风声穿过枝头的沙沙声。
宇文成都站在亭边背对着她,望着远处,沉默如山。
杨雪霁坐在石凳上,捧着温热的茶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身边这个男人身上。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将所有的喧嚣与纷扰隔绝在外,自成一方天地。
那宽阔的肩背,会为她挡去风雨吗?
那冰冷的侧脸线条下,是否也藏着一丝未曾表露的疲惫?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敬畏与莫名安心的情绪,悄然滋长。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尖锐凄厉的破空之声猛地撕裂了雪景的静谧。
不是一支两支,而是数十支,如暴雨倾盆!
从亭子正对面的悬崖峭壁方向激射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目标是——整个丹枫亭区域!
“敌袭!护卫!”
允诺的嘶吼如同炸雷!
亭外警戒的亲卫悍然反击,长刀格挡,箭矢钉在石柱亭栏上铮铮作响。
但对方的伏击点选择得太刁钻,箭雨太密集,几支漏网的毒箭竟越过外围防御,如同毒蛇般直扑亭中杨雪霁和宇文成都。
生死一瞬!
杨雪霁的大脑一片空白,惊鹿信中的文字、前世冰冷的利箭破体而入的幻痛感交织在一起,她甚至忘了尖叫。
就在那毒芒即将触体的刹那——
“哼!”一声低沉如虎豹咆哮的怒哼在她身侧炸开!
宇文成都动了!他没有闪避,而是不退反进!
玄色身影在杨雪霁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以一种快到匪夷所思的速度猛地向她这边横跨一步。
如同天降神山,用他那宽阔无匹的肩背,瞬间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同时,他那只在桌畔的左手瞬间抬起——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摩擦撞击声刺破耳膜!
他竟然……竟然用他那只没有兵器的左手,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空手抓住了射向他的一支毒箭箭头。
那箭上的恐怖力道几乎要撕裂空气,箭头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毒液顺着金属箭身滑落。
但他真的抓住了,硬生生抓停了一支蓄势已久、雷霆万钧的弩箭。
而与此同时,他右手如奔雷般反手抽出腰间另一侧佩刀,刀光如同一道撕裂天地的匹练,带着毁灭一切的暴烈气息横扫而出。
“铛!铛!铛!”
连续三声爆响!
另外几支射向他胁下和射向杨雪霁后心的毒箭,竟被这快到极致、蕴含千钧巨力的一刀生生斩断,如同斩断几根枯草。
残断的箭矢带着破碎的剧毒淬火四散飞溅。
强大的气劲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亭子四周的雪梅被罡风卷起,漫天飞舞。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宇文成都的身影凝固在挥刀斩断最后一支箭矢的动作上。
他背对着杨雪霁,如山岳般挺立,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支被他徒手抓住、几乎穿透他手掌的毒箭,指缝间渗出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脚下的白石地面上,如同盛开的红梅。
浓烈的铁锈血腥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松木气息,霸道地充斥了杨雪霁的口鼻。
杨雪霁整个人都傻了,如同雕像般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唯有瞳孔里倒映着那个瞬间横亘在自己与死神之间的宽厚背影。
他……空手抓箭……一刀断三箭……替她挡下了所有的死亡!
惊鹿信中的话,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文字描述,而是以最惨烈、最直观的方式,化作了眼前这个挺拔如山、滴血染袍,却依旧纹丝不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