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落在门槛处那堆价值连城的碎玉上，冰冷的视线缓缓抬起，锁定了气急败坏的宇文成龙。
辰渊院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成冰。
方才宇文成龙那杀猪般的嚎叫、林姨娘尖利的斥责、小厮惶恐的辩解，所有喧嚣都被这突如其来降临的威压碾得粉碎。
宇文化及背光而立，一身玄色暗蟒纹常服，身形并不特别魁梧，却如同古岳深渊，沉凝的气势让院中所有人都感到呼吸一窒。
那张保养得宜，平日里总是带着世家豪阀矜持与算计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寒冰般的冷厉。
他阴鸷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的狼藉玉片，面如死灰的儿子宇文成龙，以及一脸惊惶强作镇定的林姨娘。
最后，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了院门口神色阴沉的宇文成都身上。
宇文成都站在父亲身后一步之遥，身姿如标枪般挺直。
冷金色的朝服在晨光下流动着内敛的华光，蟠龙金印悬垂腰间，散发出无声的威严。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比宇文化及更甚的冰寒之气自周身弥漫开来。
那双深不见底，如同淬火玄冰的眼眸里，此刻更是凝着足以冰封岩浆的寒气，直直落在宇文成龙身上，森然无比。
冰冷的沉默只持续了极短的几息，但对院中所有人而言，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宇文化及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尺，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人心头——
“堂堂丞相府二公子，大清早，便在天宝大将军、你兄长的居所门前，”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堆碎玉，“毁损价值连城的前朝重器，还在此……”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鞭子抽下，“如市井泼妇般咆哮呼喝！成龙，你的规矩体统呢？全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斥责的直接对象是宇文成龙，但那眼神最终却是沉沉地压在了林姨娘身上，其中的厌弃与警告不言而喻。
宇文成龙被父亲的暴怒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了哭腔：“父……父亲！儿子不知……儿子真不知那是玉马！以为是……是……”
“住嘴！”宇文化及厉声打断，声音冷得掉渣，“无知更蠢！蠢笨如猪！莽撞如牛！相府门风，便是教你如此行事的？”
他负手踱了几步，在满地狼藉前站定，目光如同毒蛇般审视着碎片，又瞥了一眼冷若冰霜，一言不发的宇文成都，心中念头急转。
一个不成器的废物儿子，一件已经粉身碎骨的前朝旧物……值当什么？
但今日若不给一个交代，尤其当着宇文成都的面……
“成都，”宇文化及转过身，语气瞬间沉缓下来，带着一丝刻意的凝重，或者说，是做给宇文成都看的姿态，目光直直对上宇文成都那双冰封的寒眸。
“此玉马既是旁人敬献于你，安置于你院门之前，如今被这蠢物毁损……你看，如何处置？”
他将主动权递给了宇文成都，既是给足嫡长子面子，也是在试探宇文成都的态度和底线。
毕竟，刚才那场喧哗，也等于扫了宇文成都的脸面。
宇文成都的视线从父亲脸上移开，重新落回跪在地上筛糠般的宇文成龙身上。
目光依旧冰冷，毫无暖意，更无一丝对手足的温情。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静，却如同重锤砸落，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抗拒的寒意——
“父亲所言极是。二弟性子浮躁，不知进退，是该好生收束。”
这话等同于认同了父亲对宇文成龙无知莽撞的定性。
“此玉马乃是前朝遗珍，价值恐已无法估量。”他的语气越发冰冷，抬眼看向宇文化及，眼神锐利如刀——
“念其初犯，且确属‘无知’，未窥全貌，小惩大诫罢了。”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宇文成龙：“继续禁足，无令不得擅出。每日卯时起，诵抄《礼记》《家训》各一册，酉时由林姨娘亲送至寿安堂由祖母过目、训诲。”
顿了顿，宇文成都又看向被点名的林姨娘，眼神毫无波澜，却让林姨娘感到刺骨的寒冷：“林姨娘身为内院亲长，管教子弟疏失，致酿此祸。”
宇文成都目光淡淡的，看了身后的杨雪霁一眼，缓缓开口：“况且，我还听说，林姨娘于祖母寿礼备办亦有失察之责，待其寻回失物，再议禁足时日。”
他连林姨娘也没放过，一并责罚，将内宅管理失责的大帽子盖了下来，堵死了林姨娘任何哭诉求饶的借口。
林姨娘愤愤的看了杨雪霁一眼，这宇文成都，分明是为了她女人公报私仇，她原本想栽赃杨雪霁偷了寿礼，却没想到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番处罚，冷酷精准，直击要害。
不仅让宇文成龙颜面扫地、利益受损，更重要的是让林姨娘连带受罚，且把监管责任死死捆在她身上，日后宇文成龙再有任何差池，板子都只会更重地落在她身上。
林姨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着儿子惨状，又对上宇文成都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最终求助般望向宇文化及。
这处罚太重了！不仅禁足罚俸，还要在老夫人面前每日被训斥？这让她母子日后如何在府中立足！
宇文化及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宇文成都这番处置，看似给他面子顺了他心意，实则霸道至极！
完全越过他这父亲，直接定了重罚，丝毫不容情面。
这分明是借题发挥，在打他的脸！
但，若是他此时出言反对，反而显得他纵容无度，包庇劣子。
如今的宇文成都，羽翼丰满，他们父子关系又一向不是很亲密，即便他贵为丞相，也不敢随意驳了宇文成都的面子。
“事已如此，就这样办，你们两个回你们院中去！”宇文化及呵斥道。
林姨娘知道自己指望不上他帮自己，只好拉着宇文成龙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