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汁飞溅出来，甚至有几滴星星点点落在了杨雪霁搁在桌边的衣袖上。
瞬间，整间外间死寂一片。
允诺正布菜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固，眼神锐利如刀地刺向春桃。
允执的眼神骤然冷得像寒冬冰锥。
杨雪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身子一颤，下意识抬眼看向自己溅了汤汁的袖口，眉头微蹙。
宇文成都握着银箸的手猛地一顿，方才进食中那难得一见的平和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转向春桃，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比刀锋更凛冽百倍的寒冰威压。
无声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春桃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恐的哭腔，身体抖如筛糠：“奴婢该死！奴婢手滑！求将军恕罪！”
宇文成都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息，那目光冷得让人发抖。
他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冷冷地扫向允执。
允执立刻上前半步，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切割着令人窒息的空间：“拖下去，杖十。今后内院侍奉，不必再近前。”
“是！”门外立刻进来两个铁甲卫士，面无表情地将瘫软的春桃架起拖走，求饶声瞬间消失在门外。
处理干净利落，不容一丝辩驳。
死寂再次笼罩。
允诺脸上的喜气被尴尬取代，偷瞄了自家将军冷硬的侧脸一眼，不敢再多话，默默退后半步。
允执依旧像道影子。
杨雪霁看着自己袖口的污渍，又看了看宇文成都那冰封的面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刚才瞬间爆发出的怒意和维护之意，但也同样感受到了那令人心悸的冷酷无情。
“无妨。”
她深吸一口气，抽出绢帕轻轻擦拭着污渍，打破了沉默，声音平稳清越。
“一点汤汁而已，不碍事。将军，请继续用膳吧。”
她主动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笋片放入口中，动作从容，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宇文成都的目光落在她从容擦拭袖口的纤手上，那抹浅浅的污渍如同落在雪白宣纸上的墨点，分外刺眼。
再看向她平静的面容，那份不为外物所惊的沉静，竟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刚刚升腾的戾气。
他沉默了片刻，重新拿起银箸。
接下来的晚膳，在一种近乎刻意的沉默与平静中进行。
两人都吃得不多，银箸夹起菜肴，放下，瓷勺轻碰碗沿，食物入口……所有的细微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更显周遭的寂静。
烛泪滴落，光线微暗了一分。
允诺和允执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造次。
宇文成都动作依然沉稳优雅，却不再有片刻前那份微妙的和缓，周身重新萦绕着生人勿近的孤绝。
只有他执盏浅啜一口清茶时，喉结微微滚动的瞬间，眼底深处那抹复杂如同薄冰下的暗流。
杨雪霁偶尔抬头看他，目光不再完全闪避。
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沉淀的东西，比最初更加复杂深邃，有探究，有审视，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心？
是的，虽然他冷酷，但方才那雷霆手段，何尝不是另一种更彻底的庇护？
将可能威胁到她安宁的存在，彻底拔除。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虽未靠近，却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剪影。
无需言语，寂静的空气中流淌着一种超越理解的、只属于他们的、在风暴过境后沉潜下来的奇异张力。
膳毕。
宇文成都搁下银箸，用湿热的巾帕缓缓擦拭着每一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一丝不苟。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杨雪霁袖口那浅淡的污痕，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来人。”他声音平静无波。
立刻有侍女恭敬上前听命。
宇文成都的目光并未看向侍女，而是落在自己擦拭干净的手上，仿佛在陈述一件极其寻常的事——
“明日起，内院侍奉，新入府的侍女须经允诺眼过。”
这是设立新的过滤层。
“另外，库房里那箱新赏的东珠，”他终于抬眼，目光掠过杨雪霁身上那件染了污渍的素雅衣裳，“取出十二颗，为夫人新做服装首饰。”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染了污渍的衣衫不必再穿，他赏了更贵重、象征无暇尊贵的东珠给她做新的服饰。
东珠配美人，再合适不过。
允诺立刻躬身：“是！”
杨雪霁微微一怔。
用东珠……来补偿一件衣物的污损？
这是何等的奢侈霸道，却又透着一股笨拙的体贴？
她看着宇文成都冰冷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微微颔首：“谢将军。”
宇文成都站起身，玄色的衣袂带起一阵冷风。
他并未再看杨雪霁，仿佛刚才的决定只是日常指令。
外间的门被拉开，屋外的冷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屋内短暂的、带着残烬温度的氤氲。
杨雪霁独自留在桌旁，目光落在自己袖口那几乎要被擦拭掉的微小污痕上，指尖轻轻拂过。
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掌心的滚烫与强势。
宇文成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暮色中。
门扉合拢，隔绝了他孤高的背影。
桌上，灯火依旧，只余下未尽的菜肴和一室寂静的、无声流动的情绪与光影。
暮色四合，辰渊院暖阁的灯火刚刚燃起，驱散了初冬傍晚的寒气，晕染出一方静谧温暖的小天地。
白日的风波已然平息，府内关于杖毙张阿福、二小姐需道歉，虽最终未成以及春桃被惩处的议论，在宇文成都雷霆手段的震慑下，暂时偃旗息鼓。
暖阁内，残留着几分药草与墨香混合的沉静气息。
宇文成都去书房处理完夜间的紧急军报后回到暖阁时，看到杨雪霁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面前摊着一卷旧谱，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楠木小几上轻轻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