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轩那一声压得极低的、带着毛刺般警告意味的呜咽，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破了偏殿内因火药改良成功而升腾的喜悦气泡。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太熟悉黄轩这种状态了——每次发现幽冥或者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时，这狗子就是这副德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与正志得意满的钱谦益之间的距离。
沈宛离黄轩更近，听得也更清楚。她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借着氤氲的水汽，目光再次投向钱谦益时，已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王承恩人老成精，虽然没完全明白，但圣犬的异样和皇帝瞬间变化的脸色他看得分明，立刻往前悄无声息地挪了半步，隐隐护在朱由检侧前方。
其他几位还在道贺的大臣，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变化，祝贺声也渐渐低了下去，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时间，偏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钱谦益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冷场。他脸上那矜持得意的笑容淡了下去，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看向朱由检：“陛下？可是……圣犬有何不适？” 他语气关切，目光坦然，甚至还带着一丝对“惊扰圣驾”的不安。
（装！接着装！）黄轩喉咙里的低吼更明显了，狗眼死死盯着钱谦益。（你身上那股子被香水腌入味的幽冥骚气，隔着三丈远老子都闻得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菌种甜腻，虽然淡得快没了，但绝对错不了！）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笑了笑：“无妨，许是圣犬不喜火药气味。” 他找了个最蹩脚的理由，随即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钱谦益，“钱卿，朕观你此法，精妙非常，思路迥异于常，不知……师从何人啊？”
这话问得就有些意味深长了。钱谦益是以文学立身，突然拿出跨时代的军工技术，本就惹人怀疑。
钱谦益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躬身答道：“回陛下，老臣惭愧，并非师从何人。实乃近日研读宋人《武经总要》，又偶得几页残损的泰西工匠笔记，相互印证，苦思冥想，方得此拙法。或许是……祖宗庇佑，灵光一现吧。”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祖宗，又扯上了神秘的西方技术，还把功劳归于“灵光”，让人难以深究。
（灵光一现？你当是写诗呢！）黄轩内心疯狂吐槽，（这配方精准得跟拿了说明书似的！还泰西笔记？我看是幽冥说明书吧！）
“哦？泰西笔记？”朱由检顺着话头问，“不知是何等笔记，竟有如此奇效？钱卿可曾带来？”
“这……”钱谦益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那笔记年代久远，纸张脆弱，老臣得到时便已残破不堪，在研究过程中不慎……损毁了。如今只剩老臣誊抄、整理的心得在此。” 他指了指那本《火器秘要改良新编》。
（毁尸灭迹！死无对证！）黄轩气得想咬他裤脚。
线索似乎到这里就断了。没有实证，仅凭黄轩的“狗鼻子”和虚无缥缈的“直觉”，根本无法动一位刚刚立下大功的朝廷重臣。
朱由检眼神闪烁，他知道黄轩绝不会无的放矢。但此刻翻脸，不仅会寒了“立功”臣子的心，更可能打草惊蛇。他沉吟片刻，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原来如此。钱卿有心了。此策于国大有用处，朕心甚慰。赏钱爱卿黄金百两，锦缎十匹，另……擢升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参赞机务。”
这是明升！既是稳住对方，也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方便监视！
钱谦益（或者说“千面”）脸上立刻浮现出激动与感恩戴德的神色，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下：“老臣……老臣谢陛下隆恩！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呸！戏精！）黄轩看着他那逼真的表演，一阵反胃。
——
接下来的几天，升任阁老的钱谦益果然“勤勉”无比，积极推动火药改良事宜，拿出了一套看似详尽无比的工艺流程和推广计划，办事效率高得惊人，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他似乎完全沉浸在新角色中，对朝廷政务也提出了不少“颇有见地”的建议，俨然一副肱骨之臣的模样。
但黄轩却愈发不安。
他让五个蘑菇世子暗中留意钱谦益的气息。崽们虽然对“人”的研究兴趣不如对能量和规则，但在黄轩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勉强当起了“气味监控仪”。
“博文世子”：（目标个体能量场稳定，与常规人类官员数据模型匹配度98.7%。外部覆盖一层微弱能量屏蔽层，成分分析：混合植物精油及少量……惰性能量粒子？疑似用于干扰探测。）
“妙艺世子”：（其官袍熏香过于浓烈，掩盖了本身可能存在的其他气味，缺乏层次感，审美低级。）
“酱香世子”：（屏蔽层味道……像劣质茉莉香粉混合了晒干的薄荷，试图模拟清新，实则刺鼻。）
（果然！他用特制的香水或者类似的东西掩盖气息！）黄轩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更显得欲盖弥彰！
然而，对方伪装得太完美了，行事也滴水不漏。黄轩甚至几次“不小心”凑到钱谦益身边猛嗅，除了那呛人的熏香，什么也闻不到。对方还每次都和蔼地笑笑，甚至想伸手摸他的狗头，被黄轩一脸嫌弃地躲开。
（妈的，这“千面”是个高手啊！）黄轩感到一阵无力。（难道就看着他这么在眼皮底下搞风搞雨？）
转机出现在一次看似寻常的御前会议上。
几位阁臣，包括新晋的钱谦益，正在商议如何将新式火药尽快装备京营。钱谦益侃侃而谈，提出了一套看似完美，实则 subtly（巧妙地）将火药生产与几个原本由史可法亲信控制的匠作营剥离，转而交由几个背景复杂、难以查证的新设工坊负责的方案。
史可法当即提出异议，认为此举可能影响质量和监管。
钱谦益微笑着反驳，引经据典，逻辑严密，说得史可法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朱由检脚边假装睡觉的黄轩，猛地睁开了眼睛！
就在钱谦益引用一条前朝旧例，语气略带激昂地加强自己论点时，黄轩捕捉到！就在那一瞬间，或许是情绪稍微外露，或许是那特制“香水”没能完全覆盖……一股极其短暂、但清晰无比的、属于“幽冥”特有的那种冰冷、死寂、带着金属锈蚀感的能量波动，从钱谦益身上泄露了出来！
虽然只有一刹那，立刻又被那浓烈的熏香掩盖，但黄轩敢用自己未来的肉骨头发誓，绝对没错！
（就是他！“千面”！）黄轩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终于露出马脚了！）
他立刻通过心神链接，将这一发现紧急传递给朱由检和（同样在殿内旁听的）沈宛。
朱由检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沈宛则是微微垂眸，手指在袖中轻轻敲击着，记录下刚才那一刻的能量异常特征。
会议结束后，朱由检单独留下了史可法和沈宛（当然还有黄轩）。
“圣犬确认了？”朱由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后怕和杀意。
（确认！刚才他引用《太祖宝训》第三条的时候，那股子幽冥的冰冷味儿冒出来了！虽然就一下！）黄轩用力点头。
“陛下，此人伪装极深，手握‘火药改良’此等大杀器，若贸然动手，恐其狗急跳墙，造成不可预料的破坏。”史可法忧心忡忡。
沈宛补充道：“而且，他提出将火药生产移交新工坊，此中必有蹊跷。那些工坊，恐怕早已被其渗透控制，一旦得逞，我大明火器命脉，便将落入敌手！”
“朕知道……”朱由检烦躁地踱步，“但不能动他，至少不能明着动。必须找到确凿证据，或者……等他下一次行动，人赃并获！”
（等？等到什么时候？）黄轩急得甩尾巴。（等他把我大明军队的火药都换成掺了料的？或者直接把工坊炸了？）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一直安静待在旁边玉盒里的“博文世子”，突然传递出一道带着点不确定的意念：
【……根据目标行为模式及能量屏蔽层特性分析……】
【……其下一步行动概率，指向……皇家匠作库……核心火药配比存档室……】
【……时间窗口预测……可能在……三日内……月黑风高时……】
黄轩、朱由检、沈宛、史可法，四人（加一狗）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玉盒上！
（皇家匠作库？存档室？）黄轩狗眼一亮！（他想偷原始配方？或者……篡改它？！）
朱由检眼中寒光一闪：“好！既然他想玩，那朕就陪他玩一把！”
他看向史可法和沈宛，压低声音，迅速布置起来。
“史卿，你立刻暗中调整匠作库守卫，外松内紧……”
“沈卿，你准备一些……特别的‘欢迎仪式’……”
“咱们就给他布个局，看看这位‘钱阁老’，月黑风高之时，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