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张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怀疑之色。这位深居简出、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大小姐，会懂这个？莫不是信口开河，或者别有用心？
她混迹后宅几十年，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尤其对方还是身份敏感、处境尴尬的嫡长女。她不想惹麻烦上身。
“大小姐金枝玉叶，老奴这贱躯岂敢劳动您。”张嬷嬷垂下眼皮，语气恭敬却透着拒绝，“些许小痛，忍忍就过去了。”
沈静姝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信任不是凭空而来的，尤其是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宅。
她没有气馁，也没有强求，只是微微笑了笑，目光清澈坦然：“嬷嬷不必多虑。我并非凭空妄言。嬷嬷是否觉得膝部遇冷则痛，甚至僵硬，屈伸不利，夜间或阴雨天尤为严重？”
张嬷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沈静姝描述的症状，与她多年来的痛苦分毫不差！这……难道她真的懂？
沈静姝继续道：“此乃寒湿痹阻经络，气血运行不畅所致。按摩特定穴位，辅以热敷，可温经通络，散寒除湿，暂时缓解疼痛。嬷嬷若不信，只需让我按揉膝眼、鹤顶两穴片刻，便知真假。”
她的语气从容自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与她往日怯懦的形象判若两人。
张嬷嬷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净，面容虽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少女，心中动摇了几分。那钻心的疼痛实在难忍，下午还要跟李管家家的去城外庄子对账，若是一直这样，怕是连路都走不利索……
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只是按几下，光天化日之下，她还能害了自己不成？
“那……那就劳烦大小姐试试？”张嬷嬷迟疑着，侧身让开了房门。
沈静姝点点头，跟着她走进房间。下人房陈设简单，但比她那破窝棚强上许多，至少密不透风，有张像样的床榻。
张嬷嬷依言坐下，卷起裤腿，露出有些肿胀、肤色暗沉的膝盖。
沈静姝净了手，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她回忆着前世为祖父按摩时学来的手法，先用手掌快速搓热，然后伸出拇指，精准地按在膝盖两侧的凹陷处（膝眼穴）和膝盖骨上缘正中（鹤顶穴）。
她的手指带着温热的力度，不轻不重地按压下去。
“嘶——”张嬷嬷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强烈的酸胀感从穴位传来，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
“嬷嬷放松，忍一下，酸胀过后便会舒畅些。”沈静姝声音平稳，手下力道均匀，时按时揉，指尖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
张嬷嬷依言努力放松，咬着牙忍耐。果然，那阵剧烈的酸胀感过去后，一股温热的气流似乎随着沈静姝的按压在膝盖周围扩散开来，原本如同被冰块冻结的关节，竟真的感觉松快了些许，那刺骨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两分！
“这……”张嬷嬷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看过不少大夫，吃过不少药，针灸也试过，效果都寥寥，没想到这大小姐随手按按，竟有如此奇效！
沈静姝专注地按揉了一刻钟，直到感觉张嬷嬷腿部的肌肉不再那么僵硬紧绷，才停了下来。她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具身体到底还是太虚弱。
“感觉如何？”她站起身，轻声问道。
张嬷嬷活动了一下膝盖，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和激动：“好多了！真的松快多了！大小姐，您这手法真是太神了！”
沈静姝微微一笑：“这只是暂时缓解。嬷嬷还需注意保暖，避免湿冷。我再教您两个穴位，”她指着膝盖外侧下方和小腿外侧的某处，“这里是足三里和阳陵泉，平日无事时可自行按揉，有强健筋骨、通络止痛之效。”
她仔细讲解了位置和按揉方法，张嬷嬷仔细听着连连点头，看沈静姝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怀疑疏离，变成了惊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另外，”沈静姝又道，“可用生姜、葱白捣碎，加少量黄酒加热，用布包裹热敷膝盖，效果更佳。”
“哎！老奴记下了！多谢大小姐！真是多谢您了！”张嬷嬷此刻是真心实意地感激。这老寒腿折磨她多年，今日总算看到了切实有效的缓解方法。
沈静姝见时机成熟，这才略带一丝窘迫地开口，声音也低了些：“嬷嬷不必客气。其实……今日前来，也有一事想请嬷嬷帮忙。”
张嬷嬷此刻心情正好，连忙道：“大小姐请讲，只要老奴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近日天寒，我那里……缺些御寒的物件。”沈静姝没有直接哭穷，只是陈述事实，“若嬷嬷方便，下次采买时，能否帮我留意些便宜厚实的布料或陈年旧棉？银钱方面……”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我暂时不便，但日后定会补上。”
她没有索要成品衣物或被褥，只要原材料，并且承诺日后补偿，给了对方极大的回旋余地，也保全了自己的尊严。
张嬷嬷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沈静姝的处境和意图。这位大小姐，是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啊。她今日展示的医术和这份不卑不亢、行事有度的样子，让张嬷嬷心中暗暗称奇，也多了几分看重。
几块便宜布料和无人问津的旧棉絮，对她这个掌事嬷嬷来说不算什么，顺手为之就能结个善缘。这位大小姐若真能起来，今日这点投入不算什么；若起不来，她也没什么损失。
权衡利弊，张嬷嬷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大小姐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些小事。正巧库房里好像还有些往年剩下的厚实粗布和弹好的旧棉絮，放着也是白放着，老奴稍后就让小莲给您送过去。至于银钱，万万不要再提，就当老奴谢谢大小姐今日出手之恩了。”
成了！沈静姝心中一定。她知道，自己这艰难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那就多谢嬷嬷了。”她微微颔首，并不多说，姿态依旧从容。
很快，那个叫小莲的丫鬟就抱着几卷颜色深沉但厚实的粗布和一小包虽然发黄却蓬松柔软的旧棉絮，悄悄送到了沈静姝的破屋里。
看着这些实实在在的物资，沈静姝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有了这些，她至少能让自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活得稍微像个人样。
而这条通过张嬷嬷搭上的、微弱却切实存在的人脉，如同在冰冷的黑暗中点燃的一盏小灯，虽然光芒微弱，却照亮了她脚下的一小片路，让她看到了前行的可能。
她拿起针线，开始笨拙却认真地缝制起来。一针一线，缝进去的，是她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意志，也是她走向未知未来的、第一块基石。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破屋之内，那点微弱的炭火旁，希望的火种，已然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