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知夏的性格,其实挺明显的。”马小燕看着王一,为他条分缕析地讲解,“她好强,好胜,骄傲,不愿意居于人下,甚至……有点虚荣。”她顿了顿,补充道,“王一,你别误会,我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其实我们这些女孩子有点虚荣心很正常,特别是在她那种环境下。银行是什么地方?人才济济,竞争激烈。知夏的学历、专业背景,说实话,在那种地方是她的短板,甚至可能让她骨子里有些自卑。但现在呢?她做到了省行行长秘书的位置!按照她跟你说的,行长信任她,栽培她,处长们对她客客气气,同事们笑脸相迎,连资历老的人见了都得恭敬地叫一声‘许秘书’。王一,你想想,这种被认可、被重视、甚至被仰望,是不是刚好填补了她内心深处因为学历和背景带来的那份不安?这种感觉……”她思索了一下,貌似在组织后续更合适的语言。
王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马小燕的话像拨开了一层迷雾。
“这种感觉,我能理解。”马小燕的理解中带上了回忆的共鸣,“你知道吗?我刚当上林天赐助理的时候,张莉——就是后来我提拔的副总——她是嘉禾大学国贸系毕业的高材生,当时在公司只能做行政专员。而我呢?一个高中刚刚毕业的小丫头片子,就因为林天赐的一句话,成了她的顶头上司!那时候我内心的那种满足感和被重视感,和你描述的许知夏现在的心态,是不是很像?都是通过外在的地位和别人的态度,来掩盖内心深处的某种不自信。”
马小燕接着话锋一转:“现在,再来看你们两家人和许知夏之间的问题。你们采取的劝说方式,说真的,完全是行不通的!”
她的分析变得犀利起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你们和知夏考虑的问题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你们考虑的是风险——秘书工作的天花板、潜在的应酬压力、蔡仕德可能存在的企图,以及留学深造对未来职业发展的长期好处。这些是你们基于经验和担忧做出的理性判断。而知夏考虑的是什么?是她现在好不容易获得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是她在这个位置上感受到的‘被需要’和‘被重视’!是她通过这份工作建立起来的自信和价值感!这两者,是同一个问题吗?能够简单地放在天平上,说‘留学深造的好处大于当秘书的风险’,然后让她选择好处更多的那边吗?”
她停下来,进一步解释:“这根本不是简单的二选一的问题!就像我的燕语智科做生意,有时候为了拿下大客户,达成重要的交易,明知有风险——比如需要提前垫付大笔货款——也得咬牙承担!为什么?因为强调风险可能就意味着彻底失去机会。在知夏看来,你们让她放弃现在这份带给她巨大满足感的工作,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深造’,这本身就是在让她承担另一种风险——失去现有地位、人脉和成就感的巨大风险!而且,是让她放弃她认为已经抓住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去换取一个你们口中虚无缥缈的‘未来好处’。以她的性格,她会怎么选?”
王一恍然大悟,眉头紧锁:“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难道看着她陷入危险之中?”
马小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几个问题:“王一,我问你几个关键问题,你认真想想再回答我。”
王一郑重地点头。
“第一个问题,”马小燕直视着他,“许知夏现在和蔡仕德,是不是在一起了?你亲眼所见,或者有确凿证据吗?”
王一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我不知道。上次电话,她说蔡仕德给她安排了独立公寓,帮她联系老中医,还在给她搞文凭……但她说他们之间是清白的领导关心下属。”
“好,”马小燕紧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知道许知夏一定会和蔡仕德在一起吗?”
王一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许知夏电话里对蔡仕德的维护和感激,想起她那种被特殊关照后的骄傲和满足。他张了张嘴,想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力的嗫嚅:“我……我肯定她不会……但……我不知道……” 他终究无法笃定。
马小燕话语锐利:“第三个问题更直接:假如,我是说假如,现在许知夏已经和蔡仕德在一起了,你打算怎么办?是找蔡仕德算账?还是和知夏分手?或者装作不知道?”
王一的脑子“嗡”的一声,找蔡仕德算账?拿什么算?凭什么算?分手?想到这个可能,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能颓然地吐出三个字:“我……我不知道……”
“是啊!”马小燕的阐述镌刻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她和蔡仕德现在的关系,你甚至不知道她最终会不会选择蔡仕德。既然如此,你们凭什么就认定许知夏现在选择的路一定是错误的?凭什么认定她当秘书就一定会出事?凭什么认定她放弃现在拥有的‘成就’去留学深造就一定是更好的选择?”
王一哑口无言,马小燕的逻辑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之前所有“为你好”的担忧背后隐藏的无力感和想当然。
“王一,”马小燕的提问慢了下来,一字一句镌刻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现在问你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假如有一天,许知夏在你王一和蔡仕德之间,选择了蔡仕德,抛弃了你,你会怎么想?你又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王一的意识深处!
“不!不可能!”王一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猛地站起来,浑身因为激动而不停地战栗,“知夏不会的!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她……” 他拼命想找出理由来支撑自己的信念,却发现所有的理由在残酷的假设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许知夏电话里的控诉犹在耳边——“你们根本不懂我现在拥有的是什么!”“我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能早一天调到嘉禾市分行,能和你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可你呢?你不但不理解,不支持,反而和家里人一起,用那些莫须有的猜测来质疑我,否定我!”……那些饱含着委屈、愤怒和疏离的话语,此刻像冰冷的尖刀,刺得他浑身发冷。他无法笃定地说出“她不会”,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淹没了他。
“她……她……”王一哽住了,双手痛苦地抱住了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眼前发黑,那个假设的场景——许知夏投入蔡仕德的怀抱,用那种曾经只属于他的依恋眼神看着另一个男人——光是想象就让他痛彻心扉,窒息般的绝望攫住了他。“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只能重复着这苍白无力的字眼,泪水终于失控地涌出眼眶。
马小燕看着他崩溃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她没有立刻安慰,而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不高,却像重锤般砸下:
“对!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真到那一天,当你眼睁睁看着许知夏对蔡仕德投怀送抱的时候,你只能像现在这样——捂着脑袋,痛苦万分,却无能为力!因为你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一字一顿,清晰地穿透王一的哭泣,“因为你王一现在就是个——LoSER(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