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螭逆鳞上那血淋淋的剜骨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莫离的灵魂深处。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嚎与自身骨髓被抽离的冰冷幻痛交织,几乎将他吞噬。他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溶洞石壁上,粗粝的岩石磨得他生疼,才勉强将他从那股灭顶的绝望中拉回一丝清明。
视线模糊地聚焦,落在那半截破碎的婴尸腹腔内。
小小的银镯。
那刻着“莫雨”二字的银镯,冰冷地躺在灰白的石粉与凝固的怨念之中,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仅存的理智。莫离的呼吸骤然停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银镯,瞳孔深处翻涌着血色的风暴。他猛地向前扑去,不顾脚下涌来的其他婴尸石爪抓挠,不顾云无月焦急的呼喊,不顾玄螭在旁痛苦翻滚掀起的碎石如雨!
“莫雨——!”一声嘶哑到变调的怒吼从他胸腔里炸开,带着毁天灭地的悲恸和杀意。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银圈。
“轰隆!”
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
这一次的震动远超之前,仿佛整个地底溶洞的根基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撼动!穹顶之上,无数倒悬了千万年的巨大钟乳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根部断裂,如同天神投下的巨矛,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小心!”鬼手七尖利的嗓音在混乱中响起。这个经验丰富的盗墓宗师反应奇快,他布满刺青的机关义手猛地弹出数道带着倒钩的飞索,嗤嗤几声,深深嵌入溶洞侧壁相对稳固的岩层中。他整个人如同灵猿般荡起,同时另一只义手疾挥,几道寒光闪过,精准地削断了数根砸向莫离和云无月头顶的致命钟乳!
碎石如暴雨倾盆,烟尘弥漫。莫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掀得一个趔趄,伸向银镯的手被迫收回,眼睁睁看着那半截婴尸残骸和银镯被倾泻而下的碎石与泥土瞬间掩埋!
“不——!”绝望的嘶吼被淹没在更大的崩塌声里。
震动持续了数息才缓缓平息。烟尘缓缓沉降,露出满目疮痍。地面被砸出数个深坑,碎裂的钟乳石堆积如山。婴尸的啼哭和爬动声奇迹般地消失了,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崩塌彻底埋葬。
“咳咳……”云无月挥开眼前的尘埃,冰蓝的眸子警惕地扫视四周。玄螭庞大的身躯被几块巨石压住,发出低沉的痛吼,挣扎着想要脱困,逆鳞上的血色画面已黯淡消失,只剩下狂暴后的疲惫和痛苦。莫离半跪在碎石堆前,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独眼中一片死寂的灰暗,仿佛灵魂也随之被埋葬。
“下面……空了!”鬼手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狂热的兴奋。他正趴在一个最大的、由钟乳石砸出的深坑边缘,探出半个身子向下张望,机关义手中的飞索还牢牢钉在岩壁上。
莫离猛地抬头,死寂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云无月迅速靠近坑边,指尖捻动,一枚小巧的夜明珠被她弹入深坑。柔和的光芒坠落,穿透弥漫的尘雾,照亮了坑底令人震撼的景象——
下方并非实心地层,而是一个更为巨大、更为幽深的地下空间!距离坑口约莫十数丈深,一根根粗大得需要数人合抱的青铜巨链,如同沉睡巨龙的筋络,从黑暗的穹顶垂落,末端深深扎入下方幽暗的地底!而在这纵横交错的青铜巨链网络之中,悬吊着一具具巨大的棺椁!
青铜悬棺!
棺椁数量不下百具,形制古朴厚重,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铜绿,散发着远古苍凉的气息。它们并非整齐排列,而是以一种看似杂乱、实则隐含某种玄奥规律的方式,被青铜巨链悬吊在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如同星辰散落于幽暗的宇宙。
鬼手七眼中精光爆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机关义手一紧,整个人便如狸猫般沿着飞索滑了下去。“跟上!下面有门道!”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莫离看着那被掩埋的碎石堆,又看了一眼深坑下的悬棺群,眼中挣扎与恨意交织。最终,对真相的渴求压倒了瞬间的崩溃。他猛地起身,一言不发,抓住鬼手七留下的另一根飞索,也跟着滑了下去。云无月紧随其后,目光凝重地扫过那些沉默的青铜巨棺。
落入悬棺群中,一股阴冷、沉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铜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血液的腥气。青铜巨链在头顶纵横交错,如同天罗地网。
“看这里!”鬼手七已经站在了悬棺群最中心、也是最大的一具青铜棺椁前。这具棺椁比其他更大数倍,表面覆盖的铜绿相对较少,隐约可见下方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浮雕纹路。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棺椁正面,用古老、苍劲、充满力量感的篆文,深深镌刻着四个巨大的文字:
双生子镇脉!
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沉重的道则,仅仅是注视,就让人心神摇荡,仿佛看到远古时代,一对孪生子以自身为祭,将狂暴地脉强行镇压的惨烈景象!
“双生子……”云无月低声念出,冰蓝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身旁的莫离。莫离的呼吸也瞬间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那四个古篆,独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石脉……莫雨……锁灵柱……容器……九岳!无数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脑海,几乎要拼凑出一个可怕而完整的轮廓!
就在这时!
“嗡——!”
莫离怀中,那枚他温养在丹田气海、由自身命魂凝聚而成的黑色石碑虚影,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强烈召唤,石碑虚影透体而出,悬浮在莫离身前,散发出幽幽的黑光,与那具巨大的主棺椁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主棺椁表面的浮雕纹路,在命魂碑黑光的映照下,竟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缓缓流动、扭曲!青铜棺盖发出沉重刺耳的摩擦声,在三人惊骇的目光中,竟缓缓地、自行向一侧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比外面浓郁千百倍的阴冷死气和古老沧桑的气息,如同冰河倒灌,从棺内汹涌而出!
鬼手七眼中闪过贪婪与谨慎交织的光芒,他艺高人胆大,机关义手一翻,亮出几枚特制的避毒、辟邪玉符贴在身上,又掏出一面小巧的青铜镜,小心翼翼地将镜面探入棺椁缝隙,借助镜面反射观察内部。
“嘶……”饶是见惯了古墓诡异的鬼手七,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镜面映照下,棺椁内部并非预想中的枯骨或陪葬品。
一具身着早已朽烂成灰黑色布片、依稀能辨出是某种古老祭袍的男性尸身,静静地躺在棺中。尸身保存得极为诡异,肌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灰白色,如同品质不佳的玉石,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黯淡的、早已停止流淌的血管脉络。他的面容平静,双目紧闭,仿佛只是沉睡。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他双手交叠于胸前,紧紧握着一卷非帛非皮、材质不明的古老卷轴。卷轴只展开了一半,露出上面用暗金色线条描绘的、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山川地脉走势图,隐隐散发出与地脉同源的磅礴气息——《地脉纂天图》!
更让莫离瞳孔骤缩的是,透过那半透明的肌肤,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具尸身裸露在外的脊椎!那脊椎并非寻常的骨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劣质石料般的灰褐色!上面还残留着细微的、仿佛天然生成的暗金色纹路——那是石脉!虽然远不如莫离自身的纯粹和强大,但绝对是石脉的残留!
“石脉……双生子……”莫离喃喃自语,声音干涩。难道这上古修士,也是石脉?那双生子镇脉的传说……与他有关?
“好东西!”鬼手七眼中贪婪大盛,那半卷《地脉纂天图》的诱惑力难以抗拒。他不再犹豫,机关义手如同灵蛇般探入棺椁缝隙,精准地抓向那具尸身手中紧握的古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古卷的刹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触发声,从尸身下方的棺底传来!
鬼手七脸色剧变,想要缩手已是来不及!
尸身下方的棺底板,如同精巧的翻板,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下方一个更小的暗格。
暗格之中,并无机关弩箭毒烟。只有一块巴掌大小、温润如羊脂、却散发着冰冷寒意的玉璧。玉璧表面,用极其精细、带着明显个人风格的笔触,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古篆,而是三人勉强能认出的、当世天工宗用于封印的核心箓文!
而在那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的封印符文中央,清晰地刻着三行小字:
吾儿莫离生辰封印
甲子年七月初七,子时三刻
父,九岳,绝笔
嗡!
莫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生辰封印!九岳!父?!
他的出生时辰……竟然被九岳亲手刻在这上古修士的棺底,成为一道冰冷的封印?这具棺椁,这所谓的“双生子镇脉”,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九岳为他这个“容器”准备的祭坛的一部分?!那幻境中青年九岳的挣扎与痛苦,与眼前这冰冷刻骨的算计,形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九岳——!!”莫离目眦欲裂,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爆发,他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就在这咆哮声响彻棺椁的瞬间!
异变陡生!
棺椁内,那具原本平静躺卧、手握半卷《地脉纂天图》的上古修士尸身,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邃、死寂、如同万载玄冰般的灰白!
更恐怖的是,他那只交叠在胸前的、灰白半透明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骨骼摩擦的咔咔声,抬了起来。枯瘦如玉石雕琢的食指,僵硬地、笔直地指向棺椁外因滔天恨意而浑身颤抖的莫离!
指尖,一滴粘稠的、散发着微弱银光的液体,正缓缓渗出,凝聚,滴落。
啪嗒。
那滴液体落在棺内冰冷的玉璧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带着熟悉气息的殷红。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瞬间攫住了莫离的心脏!
那气息……是莫雨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