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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乖乖躺好:听听听,快接着说。
那猴儿在山间行走如人,吃野果饮山泉,与狼虫虎豹为友,同獐鹿猕猿作伴......
***
镇东将军府内。
曹操今日特准所有属官休沐。
连府中守卫都被轮换过,原先的卫兵尽数回营休整去了。
鲁肃与徐庶性情相投,私交甚笃,此刻正结伴去往城中酒肆。
步骘和王朗同是徐州人士,虽不算熟识,倒也一路说着公务闲谈,免了冷场尴尬。
清晨的阳光洒在镇东府,杜畿与徐宣同时接到升迁文书,很快被同僚们围成两个热闹的圈子。杜畿素来疏于同僚应酬,此刻面对众人或真或假的祝贺,只机械地点头致意。那些与他交恶的佐吏见他这般冷淡,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反观徐宣这边,欢声笑语不断。他顺势提议设宴庆贺,特意邀请杜畿同往。杜畿却以老母备膳为由婉拒,看着众人簇拥徐宣离去的背影,他悄悄紧了紧松垮的粗布衣衫,待人群散尽才独自踱步出府。行至半途,他突然驻足回望暖阁方向,最终仍转身踏出府门。
暮色渐浓时,程昱才从空寂的暖阁现身。他沿着府墙缓行,目光扫过叫卖的商贩,在货筐间来回搜寻未果后,只得转身返家。走出数步又折返,径直向下邳城门处的集市赶去——那里或许还能找到艾草。
昨日家仆提及购置艾草驱虫时,他莫名大发雷霆。直至今日收到陈渡所赠艾草,才恍然醒悟:这本是亡妻每年惊蛰必做之事。此刻他只想重温旧事,体会妻子当年操持这些琐事时的心境。
可惜集市早已收摊,他落寞地走在渐起的灯火中。忽然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程公。转身只见白日那个叫杜畿的年轻佐吏,正肃然向他行礼。
杜畿腰间已换上崭新的蜀锦衣袍与腰带,程昱目光微动,颔首道:倒是个爽快人。主公早间刚劝你们母子莫过清俭,转眼便披锦系革,连冠冕都焕然一新。
他瞥向对方怀中包袱:这里头...想必也是新置的冬衣?
回程公的话,杜畿拱手,正是给家母添的御寒衣物。
不怕老夫人责难?程昱挑眉。
杜畿坦然道:主公说了,若再这般俭省,我这做儿子的便要丢官。家母若知此言,为儿前程计,定不会违逆主公之意。
程昱眼中常驻的锐利渐渐消融,叹道:令堂随你自长安至青州,又辗转徐州,这般母子情深确属难得。
家母年迈多病,杜畿目露忧色,留在青州无人照拂,幸得君侯体恤,许我们母子同住军中,还拨了两名护卫。
若孝廉皆如你这般,程昱神色愈显温和,大汉何至于此。主公与君侯皆看重于你,这主记之位怕是不会久居了。
杜畿深揖不语。程昱摆袖欲行,忽被身后人唤住:
程公方才沿街寻艾草清香未果?杜畿自包袱取出几束,正好多备了些。
程昱接过道谢,看那青年疾步归家侍母的背影远去,方折返府邸。
厅中晚膳已备,他却径直踏入禁地般的后院卧房。这间仿照青州旧居所设的密室里,每件器物皆为新制。程昱自袖中取出杜畿所赠艾草,郑重纳入檀木匣中。
程文烈吩咐仆人取来裱字用的木框,将陈渡墨宝二字精心装裱。随后将木盒与裱好的字画一同收入檀木箱中。
这艾草与香料虽非名贵之物,却是陈渡所赠。程文烈既心存感激不忍使用,又思及若将来身陷囹圄,此物便是程家与陈渡最后的羁绊。
他临摹二字,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送往稷下书院予程武、程延。待仆从退下后,独坐庭院,点燃杜畿所赠艾香,青烟袅袅间陷入沉思。
徐州下邳郊外,泗水与沐水交汇处。
江东使团二百余人择水畔高地扎营。连日奔波又遇匪患,护卫们早已精疲力竭,仅留十余人警戒四周。
这乱世之中,即便打着使节旗号,仍难免遭遇豪强劫掠。自离开江东,他们已击退五波袭击。月光下,孙策与周瑜相对无言——此刻方知江东世族对孙氏的敌意竟如此之深。
否则,他们绝不会仅凭两百余人的使团就冒险前往徐州。
在江东遭遇的那几场有计划的夜袭,明显是为了替他们被孙氏所害的亲族故友讨债。
倘若让那些人知晓统领使团的正是孙策与周瑜,恐怕二人根本无法活着离开江东。
至于广陵境内的两次截杀,不过是为了劫掠财物罢了。
这恰恰证明江东对广陵数县的治理简直糟糕透顶。
帐内,周瑜仰卧着,凝望漆黑的帐顶忽然开口:
“谁都清楚江东刚平定,民心不稳。
“但直到这几日,我才真正体会到究竟有多动荡。
“广陵南面的遭遇让我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
“即便我们真能攻取江南,可有能力治理吗?
“如今连半个广陵郡都管得乱成一团:
“春耕时节,治下各县却田地荒芜,少见农人。
“就连豪强都敢劫掠我们这两百多兵甲。
“可一进入曹氏控制的广陵北境,竟截然不同——
“百姓安居,田野间尽是忙碌耕种的农人,再无人袭扰。
“他们如何这么快恢复战后秩序?
“又如何能毫无阻碍地推行那牌甲制?
“从曹操夺取徐州至今不过两月,牌甲制竟已落实六七成?
“伯符,你说——
“陈太阿究竟怎么做到的?”
年轻的周瑜这几日目睹了太多超出认知的景象。
他曾暗自将自己与陈太阿比较,心想若早生几年参与讨董联盟,未必逊色于对方。
更认为若得孙坚重用,自己同样能为孙氏谋取荆扬二州,与曹操抗衡。
但此刻,这份自信已然动摇。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广陵南北被孙曹两家分治后呈现的鲜明反差,终于让周瑜深刻意识到,曹操与陈渡的发展速度简直快得离谱,连他这个见惯大场面的世家子弟都感到不可思议。
更深露重,周瑜辗转难侧,纷杂思绪涌上心头,难免泄出几分颓然。他与孙策情同手足,说话便少了顾忌。
孙策枕着长刀躺在营帐门边,二郎腿一晃一晃,嘴里还嚼着从草席上扯下的芦苇杆。听到周瑜的感慨,他浑不在意地吐掉草茎:
公瑾就是爱瞎琢磨。
不就剿了几窝 ** ?咱们几十轻骑就把四五百人砍得片甲不留。
当年曹孟德刚占青州时,难道没人 ** ?鬼才信!
遇上几回劫杀再平常不过——陈太阿在临菑城里还被陶谦派人行刺呢,比咱们凶险多了。
广陵百姓荒废田地?横竖这地方迟早要丢给曹操,费心思治理岂不便宜了他?
要我说,广陵越荒凉对咱们越有利。
只恨不能多宰几个广陵人——等曹操接手后,这些家伙全得变成给他种粮的走狗!
他忽然噤了声。
徐州秩序恢复得快?那是陈渡借袁术这把刀把徐州豪强剐得奄奄一息。曹操跑来摘桃子,自然顺风顺水。
可江东没现成的可用......
芦苇杆在孙策齿间碎成两截。
他们孙家在江东的所作所为,和袁术在徐州干的有什么两样?
周瑜凝视着帐顶蛛网。
当年孙坚逼死王睿、诱杀张咨,早把士族得罪透了。这步臭棋,生生堵死了孙氏在江东的路。
只恨自己那时年幼,未能劝阻。
周瑜深知江东六郡的太守皆为孙氏宗亲,根源在于孙坚对当地豪族充满戒心。他更清楚,孙坚时常懊悔当年的草率决定,但大错已铸,无可挽回。
周瑜预见到过分倚重宗室必将引发 ** ,然孙坚别无选择。当下唯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以铁血手段震慑人心,要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第二条路显然希望渺茫。
即便孙氏占据江南,觊觎巴蜀,但短期内难与统一中原的袁曹抗衡。江南距关中千里之遥,奉天子之策实不可行。如此看来,以杀立威恐怕是唯一出路。
周瑜曾暗自思量:若非与孙策结为金兰,他断不会效忠孙氏。虽与孙策情同骨肉,但他并非全无算计。兄弟之情终究难敌利益考量,这是人之常情。
古语云亲兄弟明算账,父子尚且因利生隙,何况他人?久病无孝子正是人性写照。周瑜最终舍利取义选择了情谊,却遭族人鄙弃。这正是人性矛盾之处——既计较得失,又难舍情义。
家族将他与几名追随他的周氏族人逐出门墙,这份屈辱反而激得他愈发坚定要追随孙坚、孙策父子闯出一片天地。
他定要那些族中鼠辈亲眼见证,周公瑾的抉择何等正确。
他偏要以一己之力,完成庐江周氏历代先祖未竟之功业,让周公瑾三字在青史绽放灼目光华,令庐江周氏的门楣照耀千古!
念及此处,周瑜胸中郁垒尽散。
陈太阿尚未交手,怎能先坠了心气?
这岂是周公瑾所为。
若论当世智谋韬略,唯我周瑜可败陈太阿。
夜帐里陡然响起的声音惊碎了沉寂,孙策衔着的芦苇杆应声而落。
他先是愕然,继而拍案长笑:陈太阿也配与公瑾争锋?
这一嗓子惊得营外鸡飞狗跳。
周瑜抚剑不语。
明日刀锋见分晓。
破晓时分,五十匹凉州战马踏碎晨露。
这些四年前从西凉军缴获的骏马,乃是江东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寻常战马连骑射都载不动,更遑论结阵冲杀。
孙坚此次拔出一半家底,五十铁骑列阵而过时,当真如银河倾泻。
年轻的少将军轻抚马鬃,这是他首次执掌父亲麾下最锋利的矛。
(
离开广陵连绵的丘陵后,眼前豁然开朗。下邳平原一马平川,孙策常率五十轻骑脱离大队,在这片旷野上演练冲锋陷阵。
战马嘶鸣声中,少年将军的吼声震彻四野:赵子龙,纳命来!
赤色战驹燎原火扬蹄疾驰,霸王枪在烈日下划出寒芒。孙策领着亲卫在虚空中厮杀,枪尖破风之声不绝于耳。
伏虎势锁定敌将下盘,骑龙式化解突刺后反手回击,探海势点开防御直取要害。最后一式白猿托刀暗藏杀机,枪锋逆转直刺命门。虽是凭空演练,每招都凝着千钧之力。
收枪勒马时,孙策胸膛剧烈起伏,面上却带着酣战后的畅快。亲卫们虽觉这番对着空气厮杀有些可笑,但见少将军枪法凌厉如虎,又不得不心生敬佩。孙氏虎父无犬子,此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