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浦的清晨，本该在潮汐的节律和海鸥的鸣叫中苏醒。
这座位于渤海郡最北端、勉强算是北疆势力范围边缘的小渔村，仅有百来户人家，房屋低矮简陋，以海草覆顶，沿着一条浅浅的弧形海湾散落而建。村民们世代以捕鱼、煮盐为生，日子清苦，却也平静。他们听说过北边那位王爷的威名，知道北疆军厉害，但总觉得那些事情离自己很遥远。直到最近，村里偶尔会有陌生的货郎或行脚商经过，低声说起北疆正在招募水手、工匠，工钱丰厚，但要去很远很秘密的地方。有人心动，有人观望，生活依旧在渔网、盐田和灶火间缓慢流淌。
然而，这一天的平静，被从海平面上突兀出现的几片帆影，彻底撕碎。
那帆影起初很小，如同贴在灰蓝色天际线上的几片枯叶。但它们的移动速度极快，乘风破浪，直扑柳叶浦所在的海湾。有经验的老渔民眯眼望去，脸色瞬间煞白——那不是商船，也不是常见的渔船！船体窄长，帆形奇特，船首尖削……是关船！倭寇的关船！
凄厉的锣声和嘶喊声几乎同时炸响：“倭寇！倭寇来了！”
但已经晚了。五艘关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毫无阻碍地冲入海湾浅水区。船未完全停稳，上面便跳下无数手持倭刀、弓箭，面目狰狞的汉子。他们嚎叫着，如同潮水般涌上滩头，扑向惊慌失措的渔村。
抵抗是微弱而徒劳的。渔民们手中的鱼叉和柴刀，在训练有素、凶悍亡命的倭寇面前不堪一击。哭喊声、惨叫声、房屋被点燃的噼啪声、倭寇兴奋的怪叫声，瞬间取代了清晨的宁静。
鲜血染红了沙滩和简陋的街道。敢于反抗的青壮被当场砍杀，老弱妇孺像牲畜一样被驱赶到一起，瑟瑟发抖。倭寇们踹开每一扇门，抢夺一切看得上眼的东西——为数不多的粮食、稍微值钱的渔获、粗糙的布匹、甚至铁锅和盐巴。他们将抢来的财物粗暴地堆放在一起，又将一些年轻女子和半大孩子用绳索拴住，准备拖上船。
浓烟从多处起火点升起，在海风的吹拂下，扭曲着升上天空，如同垂死挣扎的黑色手臂。这烽烟，在晴朗的晨空中格外刺目。
距离柳叶浦约二十里外，一处刚刚设立不久、隐藏在山崖灌木丛中的北疆了望哨，哨兵正举着千里镜例行观察海面。当镜头扫过柳叶浦方向时，那几缕异常浓黑的烟柱，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烽烟！柳叶浦方向有烽烟！”哨兵嘶声大喊。
另一名哨兵抢过千里镜，仔细辨认，脸色大变：“不止是烟……看海湾！有船！是关船！倭寇在烧杀！”
“快！点烽火！发信鸽！向龙吟湾和最近的烽燧示警！”
简陋的石头烽火台上，浸了油脂的柴草被迅速点燃，浓烈的黑烟笔直升起，与柳叶浦的灾难之烟遥相呼应。同时，两只携带紧急军情的信鸽，扑棱着翅膀，朝着龙吟湾和内陆方向疾飞而去。
消息，以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北疆的心脏传递。
---
睿城，北疆王府。
刘睿刚刚结束晨间与赵千钧、沈万三关于应对朝廷核查人员的策略会议，正翻阅着公输衍送来的、关于“破浪一号”试航问题及改进方案的详细报告。陈沧澜那份“能跑能转能战”的结论让他心情颇为振奋，但报告中列举的那些技术瑕疵，也提醒他这条路才刚刚开始，仍需精益求精。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急促叩响。夜枭的身影几乎与敲门声同时闪入，他脸上惯常的平静无波已被打破，带着一丝罕见的紧绷。
“王爷，急报！沿海烽火示警，柳叶浦遇袭！”
刘睿豁然抬头：“柳叶浦？具体！”
“半个时辰前，了望哨发现柳叶浦方向升起多道异常浓烟，千里镜观测到至少五艘关船侵入海湾，目击岸上有明显厮杀焚烧迹象。哨所已点燃烽火，信鸽急报已至。判断为倭寇大规模袭击，人数恐不下三百。”夜枭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
“柳叶浦……”刘睿脑中瞬间调出沿海地图位置，那里虽非北疆直辖，但已是北疆影响力延伸的边缘，距离龙吟湾的直线距离不过百余里，中间只隔着一些荒凉的海岸和零星小渔村。“倭寇竟敢如此深入？”
“情报显示，近期朝廷水师在渤海北部巡弋有所加强，但多是做做样子，倭寇避开其巡逻路线，选择我北疆与登州水师防区之间的薄弱处突入，并非不可能。”夜枭沉声道，“且柳叶浦位置偏僻，防卫几近于无，正是理想的劫掠目标。”
刘睿脸色沉了下来。倭寇的猖獗，他早有预料。但如此明目张胆地袭击到北疆眼皮子底下，其挑衅意味，已不言而喻。这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劫掠，更可能是一次试探，一次对北疆在沿海存在和反应能力的摸底！
“传令：紧急军议！召赵千钧、霍去病、陈沧澜、韩猛即刻前来！”
王府内的气氛瞬间凝重。急促的脚步声在廊间回响，亲卫们无声而迅速地布下岗哨。不过一盏茶功夫，接到命令的核心将领已齐聚议事厅。
赵千钧面色严峻，霍去病眼中已有杀意沸腾，韩猛刚从草原赶回不久，闻言亦是怒目圆睁。陈沧澜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他直接从龙吟湾快马加鞭而来，身上还带着海风的咸味和赶路的尘土，但眼神却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冷冽，那是一种看到家园被海上豺狼践踏的、刻骨的寒意。
刘睿没有废话，直接将夜枭的情报复述一遍，并点明了柳叶浦的位置。
“王爷！”霍去病率先开口，声音如金铁交击，“倭寇欺人太甚！末将请令，率轻骑驰援，必将此股贼寇尽数歼灭于滩头！”
赵千钧却按住霍去病，冷静分析：“霍将军勇武可嘉，但柳叶浦靠海，倭寇乘船而来。我军骑兵虽快，抵达时倭寇若已劫掠完毕上船撤离，我等只能望洋兴叹。即便追上部分滞留岸上的贼寇，其主力乘船遁走，亦难竟全功。且柳叶浦非我北疆直辖，贸然越境用兵，恐予朝廷口实。”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百姓遭殃，倭寇逍遥？”霍去病怒道。
“自然不能。”刘睿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倭寇此番，是打我北疆的脸，更是刺探我北疆的虚实与决心。若我等隐忍不发，沿海百姓将彻底失望，倭寇将更加肆无忌惮，朝廷也会认为我北疆外强中干，只敢对胡人动刀，却奈何不了海上疥癣。”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战，必须打！而且要打得狠，打得痛，让倭寇知道，北疆的海岸线，碰不得！让沿海百姓知道，北疆，是靠得住的！也让朝廷和那些暗中窥伺的眼睛看看，我北疆的刀，不仅能砍向草原，也能劈向海浪！”
厅内众将精神一振。
“陈沧澜，”刘睿看向这位老水师，“龙吟湾现有可战之船，可战之水手，情况如何？”
陈沧澜踏前一步，抱拳道：“回王爷！‘破浪一号’及后续赶工完成的两艘同型哨船，皆已通过基础测试，可出海作战。水手方面，首批五百‘种子’中，有约两百人已初步完成抗眩晕、平衡、帆缆、接舷基础训练，可登船操作。虽远未纯熟，但……可堪一战！末将请命，率此三船、两百水手，出海寻敌！”
三艘小船，两百新兵……要去对抗至少五艘关船、三百以上凶悍倭寇。力量对比悬殊。但陈沧澜眼中没有惧色，只有决绝。
刘睿没有立刻同意，而是看向赵千钧：“赵将军，陆上如何配合？”
赵千钧早已在脑海中推演，此刻迅速道：“霍将军轻骑迅捷，可立即出发，沿海岸线向柳叶浦方向机动，但不必急于进入柳叶浦，而是在其南北两侧寻找合适埋伏地点，特别是可能的海滩登陆点。陈总管率船队出海，若能咬住倭寇船队，便将其向预设埋伏区域驱赶或引诱。届时，霍将军骑兵突袭滩头，以骑射覆盖，可重创上岸或企图登船之敌。水陆夹击，方有全胜可能。”
“倭寇若不上岸，或分散逃窜呢？”韩猛问道。
“那便看陈总管的本事了。”赵千钧看向陈沧澜，“新船速度快，灵活，不求正面击沉所有敌船，但求缠住、拖住、分割其船队，制造混乱，逼迫其部分船只靠岸或陷入混乱，为我骑兵创造战机。即便不能全歼，也要最大程度杀伤，救回被掳百姓，夺回部分财物，打出我北疆水师的威风！”
陈沧澜重重点头：“末将明白！倭寇关船虽灵活，但我新船更快，操控更灵。末将必竭尽全力，为霍将军创造战机！”
刘睿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扫过厅中每一位将领。
“既如此，军令如下！”
“霍去病，点轻骑五百，即刻出发，沿海岸向柳叶浦方向隐蔽机动。具体伏击位置，由你与陈沧澜派出快船联络后，临机决断。记住，务必隐蔽，务求一击必杀！”
“末将领命！”霍去病抱拳，眼中战意熊熊。
“陈沧澜，立即返回龙吟湾，集结所有可战船只与水手，携带弓弩、火箭、钩索，即刻出海，寻踪追击倭寇船队！战术目标：缠住敌人，制造混乱，伺机歼敌，并尽可能将敌向海岸预设区域压迫。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船只人员为要，不可浪战！”
“末将遵命！”陈沧澜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赵千钧，总揽此战调度，协调水陆联络，并密切关注朝廷方向可能动向。韩猛，加强睿城及各处要地守备，以防有人趁机动其他心思。夜枭，全力监控沿海及内陆可疑动向，尤其是可能与倭寇有勾结的势力。”
“遵命！”众人齐声应诺。
“此战，不为开疆，不为掠地，只为两个字——”刘睿一字一顿，声震屋瓦，“立威！”
“让海上的魑魅魍魉，让陆上的牛鬼蛇神都看清楚，犯我北疆者，虽远必诛，虽海难逃！”
狼烟已起于海际，北疆的刀锋与即将扬帆的雏龙，即将迎来它们的第一次——血色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