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饮尽,陈珏接过陆明玥的手帕,随意擦了擦额头,笑道:“今日失态了,让各位见笑了。” 话虽如此,但是众人却都发现陈珏身上的气质变了。若说之前是成熟稳重的天民学统,如今的陈珏更像是一个年少轻狂的陈玉修。
沈敬之摆手:“学统这哪是失态?这是真性情!咱们这些老家伙活了大半辈子,还不如您醉后看得透彻,‘放任浮生功利名’,这话要是早想通,多少纷争都能少了!”
沈敬之的话音刚落,徐鹤年便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敲着石桌边缘:“‘放任浮生功利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老夫年轻时也想过‘自在’,可徐家几十口人要养活,祖业要守,到最后还是被‘功利名’缠了一辈子。如今看学统这词,倒像是替老夫把没说出口的心思,都写出来了。” 他这话让程千言也跟着点头,放下酒杯道:“可不是么?我这太守当得,看似掌着湖州政务,实则天天被卷宗、纷争缠身,前几日为了程家旁支的田产纠纷,半个月连家都没回成,哪来的‘真自在’?”
众人正感慨间,却见陈珏又走回案前,指尖捏着狼毫笔,眼神比刚才的疏狂多了几分怅然。月色落在他侧脸,把睫毛的影子投在宣纸上,竟添了些岁月的沉郁。他没多言语,笔尖轻蘸墨,便在新铺的宣纸上落下字迹:
【朝绘青天卷,向晚黑云收。红尘千万行客,都此画间囚。昨日恍如往岁,往岁忽如昨日,是疾是徐否?我向光阴问,答我雪梢头。
经山水,看分合,历春秋。人心有窍,善感无事也幽幽。休说天涯咫尺,屏幕更连万里,何事有离愁?只怕此情却,两去不回眸。】
笔落时,山顶的风忽然静了些,连松针飘落的声音都清晰起来。陆明远最先上前,目光锁在 “红尘千万行客,都此画间囚” 上,声音轻得像怕惊破这月色:“学统这‘画间囚’,说得太透了。我们这些人,看似各有选择,其实都被‘红尘’困住,先祖当年为避家族纷争迁去豫章,以为是逃,到头来还是被‘陆氏旁支’的身份绑着;徐老守祖业,程太守掌政务,哪一个不是在‘画’里打转?”
苏箬凑在旁边,指着 “休说天涯咫尺,屏幕更连万里,何事有离愁” 小声问,又像是自问:“可既然能连万里,怎么还会有离愁呢?”
徐鹤年这时已走到案前,目光落在 “昨日恍如往岁,往岁忽如昨日” 上,语气里满是沧桑:“老夫今年七十,常觉得昨天刚给父亲请安,转眼就成了别人口中的‘老族长’,光阴这东西,哪分什么疾徐?只知道往人头上落雪,学统这‘答我雪梢头’,真是把老来的滋味写绝了。” 他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白发,竟有些眼眶发红。
李逸雅站在陈珏身后,悄悄递过一杯温茶:“先生,喝点茶醒醒酒,山顶风凉。” 陈珏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觉出自己刚才的失神。他望着宣纸上的 “两去不回眸”,心里忽然翻涌起来 ,前世的父母、朋友,还有那个熟悉的世界,不就是 “两去不回眸” 吗?他穿越到这大华,像被光阴推到了另一条路上,再也回不去了。可这些情绪,他只能压在心底,化作一句轻描淡写:“不过是喝了酒,想起些过往的事,让各位见笑了。”
沈敬之却摇头,语气郑重:“学统这不是‘见笑’,是把‘人生’写活了!‘人心有窍,善感无事也幽幽’,多少人活了一辈子,都不懂‘善感’二字,只会被俗事缠身。您这词,是给咱们都提了个醒,就算在‘画间囚’,也别忘了留点心,看看身边的月色,想想心里的情。”
陈立峰的镜头紧紧盯着词稿和陈珏的侧脸,直播间的弹幕早已刷成了一片:
【!!!“红尘千万行客,都此画间囚”!这句话戳中我了!感觉自己每天上班也像在 “画里囚”!】
【陈先生怎么这么懂人生啊!“昨日恍如往岁”,我才二十,都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屏幕更连万里,何事有离愁?”对啊,真正的离愁从来都不是因为距离,而是“只怕此情却,两去不回眸。” 】
【陈先生经历的事比咱们多太多了!北境办学、江左结盟,一年顶别人一辈子!写出这词很正常!】
【“生而知之”!我信了!不然这么年轻怎么能把老来的滋味写这么透?】
【“只怕此情却,两去不回眸”!看陈先生刚才的眼神,肯定是想起重要的人了吧?好心疼!】
【北境冠冕,当之无愧!这词里的哲理,我得抄下来慢慢品!】
【有没有人注意到陈先生接茶时的手?微微抖了下!肯定是触景生情了!】
陆明玥看着陈珏眼底未散的怅然,悄悄把自己的暖手炉递了过去:“学统,您手凉,拿着暖暖。” 陈珏接过暖手炉,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心里的翻涌平复了些。他望着亭内围坐的众人,徐鹤年的感慨、程千言的认同、陆明远的共鸣,还有李逸雅、陆明玥的关心,忽然觉得,就算 “两去不回眸”,就算被困在这 “红尘画” 里,能遇到这些人,也算另一种 “自在”。
程千言这时举起酒杯,对着众人笑道:“今日得学统两首好词,也悟透了不少道理!我提议,这杯敬‘光阴’,敬咱们能在这‘画间囚’里,还能守住心里的情,不做‘两去不回眸’的人!”
众人纷纷举杯,酒杯相碰的声音在月色里格外清亮。陈珏喝了口温茶,望着亭外的太湖,银盘似的月亮落在湖里,波光粼粼,像撒了把碎银。他想,就算回不去前世,就算要扛着天民学的担子,只要身边还有这些人,只要心里的 “情” 还在,这 “红尘画”,也不算太差。
这个世界也有需要自己的人。
徐鹤年喝了酒,忽然笑道:“学统这两首词,可得好好收着!明日我就让人刻在山顶的石碑上,往后谁来洞庭山,都能看看这‘真自在’与‘人生情’,也让他们知道,咱们大华的文人,不光会写风花雪月,更懂人生百味!”
陈珏笑着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暖手炉,心里的怅然渐渐散去。月色依旧,酒香、墨香混着松针的清香,在山顶漫成了最温柔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