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招借势打力。”与这些久经考验的老狐狸打交道,自己还是显得太过稚嫩了一些。
想通了关窍,陈珏叹息一声,却没半分恼怒。程千烨要的是敲山震虎、巩固权柄,自己求的是让扫盲之策落地生根,这本就是笔心照不宣的交易。
他抬眼看向程千烨,对方恰好也望过来,两人目光在半空相触,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了然。程千烨手指顿了顿,那抹笑意里藏着三分赞许,七分老辣。
也罢。陈珏暗自点头。被当刀使又如何?只要学堂的灯火能照亮更多乡野,这场 “被利用” 的双赢,他认了。
礼堂外的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落在青砖地上,像极了前路 —— 纵有阴影交错,终究是朝着亮处去的。
公车驶出府学巷时,程千烨忽然抬手按下车窗,让暮春的风卷走车厢里的茶气。陈珏看着他指尖转着那枚代表程氏子弟的玉牌,忽然笑道:“程太守这出戏,唱得可真地道。”
程千烨转着玉牌的手顿了顿,侧头看陈珏时眼里带笑意:“陈先生何时看明白的?”
“从您说‘具文呈禀’那一刻。” 陈珏靠在真皮座椅上,并没有说什么自己一进门就看出来的谎话,坦坦荡荡的如实所述讲出自己的分析:“那些世家子弟骄纵惯了,寻常敲打根本记不住。非得借个由头让他们疼一疼,才知道谁是扬州的主。” 瞥了眼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而我这把刚磨亮的刀,恰好合了您的意。”
“高竹那小子前几天就给我来了消息,说你要来杨州,我便顺势设下此局。”程千烨低笑出声:“这些世家近些年来越来越过分,程氏内部也有些不稳,不借你的势震一震,他们真当我这太守是泥塑的。”
“所以高邮试点是假,敲山震虎是真?”陈珏平静的问道,有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就不怕我这把刀钝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你是圣上亲封的‘北境冠冕’,杨州这几只小虾米,自然是不放在你的眼里的。”程千烨毫不在意的回应,陈珏心中腹议,怕不是只要没有达到他的目的,这程千烨就会干净利落的与世家共同围剿自己吧,他倒是打得好算盘,无论如何都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自己对抗不了世家,那么他便会顺水推舟站在世家一边,到时候便是整个杨州其乐融融,若是自己略处劣势,他便会支持自己,卖自己一个人情,借助自己的势力打击本地世家集权,毕竟自己的根基在上江,诉求也不过是天民小学罢了,不可能长久的将手伸进扬州来。若是自己强势,将扬州的世家辩驳的哑口无言,他便会居中调和,既推行了教育,建设了小学,又卖了扬州世家人情,反正是好人好处全被他算计到了。
“不过,这‘北境冠冕’的称号,也不是白封的,这大华的文坛,早被世家把持得密不透风。你想要借助皇室的力量达成自己的诉求,无论如何也得给皇室看看自己的能力不是?让咱们得圣上觉得自己的投资收回本钱。”程千烨笑着说:“扫盲确实是该做的事,只是单靠我一人,推不动,咱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怕是刚刚也是在试探我的能力,想要看看我是否真的能够‘担此重任’把,想到这里陈珏忽然笑了:“合着我成了您老手里的枪?”
“是刀,更锋利些。” 程千烨眼中闪过精光:“你要学堂,我要权柄,本就是一拍即合的买卖。” 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陈学统也不亏,等扬州的乡校开起来,天民学派的名声,可就不止在江左响了。”
陈珏挑眉:“程太守就不怕引火烧身?毕竟,您也是程家人。”
程家是江左最大的世家,世袭罔替,永镇江苏。
“世家?” 程千烨嗤笑一声,转着玉牌的手忽然用力:“当年我爹力排众议修淮河大堤,族里骂他‘资敌’;之前我推教育,他们骂我‘自毁根基’,你看,自家人捅刀子才最疼。” 他侧过脸,目光锐利如鹰:“可这天下,终究不是几姓宗祠能圈住的。”
听到这话,陈珏沉默了下来,望着程千烨指尖那枚玉牌,忽然想起程高山在之前谈天之中无异说出的族中趣事:程氏几房为了争夺盐引,去年差点在宗祠动了家法。原来再紧密的宗族,到了权力与利益的关口,也会裂出缝隙。
“程太守心里,早有名单了吧?” 陈珏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车窗外掠过杨州府衙正在敬礼的警卫。
程千烨挑眉:“陈学统想知道?”
“不必。” 陈珏摇头:“您只需告诉我,哪些人可以拉,哪些人必须压。天民学派要的是学堂能开起来,至于扬州的水有多深,我不必蹚。”
“痛快。”程千烨低笑出声:“江左的世家门阀利益纠缠太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得清楚的,我准备了文件,陈学统可以回去了解一番,相信到时候你自然会有答案。”
到这里,两人算是初步达成了共识。
车队拐进府衙巷,众人依次下车。见程千烨与陈珏相谈甚欢,说说笑笑的下车,随行人员都松了口气。
程高山忙上前拱手行礼:“小侄见过族叔。” 程千烨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宫笃定时却多了分热络,宫家在江左也是望族,与程家祖辈有过八拜之交:“你祖父还好?”
“劳程世伯挂心,祖父上月还念叨着要跟您对弈呢。” 宫笃定笑着,场面话张口就来。
李逸雅这位李家小姐正屈膝行礼,藕荷色裙摆扫过砖缝:“程世伯。”
“嗯。”程千烨点了点头,笑了笑,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李家地处陇右,程家世居江左,除了正常的社交,其中并没有什么交集。
如今几人都是各自家族在天民学派之中的代言人,陈珏与程千烨相交甚欢,程高山便松了一口气,要不染发,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如何自处。